猛虎蔷薇

　　恒河上空的战役打响到第三个小时，倚天出鞘的帝国军愣是被一堆破铜烂铁拦住了去路。

　　帝国军的优势在于火力和机动性能，然而中东武装抛出一群真假不明的人质，把这两大优势堵了个水泄不通，就像斩去两只翅膀的飞鹰，即使有通天的能耐也施展不出。

　　仅仅过了二十分钟，方才还大杀四方的帝国战队就被重新包抄，一同被困住的还有一帮吓得吱哇乱叫的平民人质。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通讯频道里，墨鸢声嘶力竭地大吼，“将军，再耽搁下去，别说救人，我们自己都得陷在这儿。”

　　荆玥长了眼睛，不用说也看得清局势。他一声不吭，径自从座位底下摸出今天之内的第三支激发剂，包装拆开后连看都不看，一针扎进了手腕里。

　　这一回，饕餮的拟人智能聪明地闭了嘴，没再叨逼叨逼地惹人心烦。

　　这科研司新开发出的针剂质量过硬，不到两分钟，药效已经一阵风似的卷过荆玥□□。帝国首席上将坐在驾驶位中，十根手指死死扣住合金扶把，指节爆出可怕的青白，几乎拗断骨头。

　　他浑身肌肉绷成了石头，大脑里的每一条神经线都仿佛被火舌舔过，一边撕心裂肺，一边刻骨清醒。

　　“诸位，我会设法打开通道，时间可能没法维持太久，请你们抓紧时机，尽可能解救人质，然后立刻撤离！”

　　他话音未落，屏幕上的精神阈值像是坐了直达电梯，嗖嗖往上窜了一茬，看不见的“网”无穷无尽地铺展开，几乎将整片战场裹挟其中，帝国上将逼近人类极限值的精神力像一把锐不可当的屠龙宝刀，刀锋过处，中东驾驶员就像被斩落的麦秆，纷纷跳线，一眨眼已经有两位数的战甲被强行夺取了控制权。

　　荆玥不敢耽搁，反向控制后立刻启动自爆系统，爆炸又点燃了武器库，巨大的火球一个接一个腾起，截断了长风，打散了云层，也将中东军的包围圈搅成了一锅粥。

　　趁着这稍纵即逝的空当，墨鸢和丹宁各率一支战队，从左右两路包抄夹击。帝国战甲的机动优势发挥到极致，从飞艇的间隙中穿插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战甲配备的□□枪调转枪口，子弹呼啸着撕裂空气，火花四溅中，手臂粗的钢链干脆利落断开，救生舱似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地面坠去。

　　救生舱里的人质显然没有防护措施，就像进了滚筒洗衣机，七零八落地摔做一团。救生舱密封效果极好，里头就算滚成了元宵，外面也听不见半点动静，只能隔着舱盖隐约瞧见里面的平民惊恐地张大嘴，发出听不见的尖叫与大哭。

　　丹宁和墨鸢配合多年，一看这小子掉转机头，径直冲进中东飞艇军阵，就猜到他的打算。她想也不想，紧跟着往反方向一打机头，引擎推到极致，看上去像是打算在战场上玩一把蹦极——刚好将救生舱和里头吓得面无人色的人质捞了个正着。

　　几乎在中东飞艇和救生舱切断联系的同时，帝国战队就像解除了手脚上的铁链，共振炮大规模地横扫出去，不知是直接干掉了驾驶员还是干掉了导航系统，被波及的飞艇先是剧烈震颤，随即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做起了布朗运动，有好几架飞艇生生撞在了一起，接二连三地炸开火光。

　　帝国战队来不及将解救下的人质收入战甲，只能拖着个累赘的尾巴在恒河上空上演了一出末路狂奔的大戏。

　　他们自顾不暇，因此谁也没发现，几乎就在他们冲出包围圈的同时，被三面夹击的战甲饕餮速度突然慢了下来，追在他身后的中东武装立刻蜂拥而上，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鱼，将他密密麻麻地包裹在中央。

　　饕餮驾驶舱中，荆玥拼着最后一口气，用力一拉操纵杆，战甲险之又险地避过一发近程导弹，同时射出一枚红外干扰弹，和迎面而来的追踪弹撞了个正着。

　　强横的能量波横扫而出，带起了看不见的漩涡，但凡被风暴擦了边的，不分敌我都被拖了进去。战甲饕餮仿佛一叶风口浪尖上的小船，岌岌可危地挂在漩涡边缘，而驾驶舱里的人紧紧抓着操纵杆，身体却像个漏斗，药剂的时限一到，力气登时漏了个干净，别说驾驶战甲，连伸动手指都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中东战甲从四面八方冲出来，食人鱼群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牙齿，要将饕餮连皮带肉地撕裂，而战甲饕餮仿佛被斩断鱼鳍的鲨鱼，无法挣脱，也无能为力。

　　“看来是被你说着了……”荆玥瘫坐在驾驶位上，汗水开了闸一样往外冒，很快就将厚重的军服浸湿了。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勉强拉过合金纽带，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饕餮，我今天……大概真的出不去了。”

　　监控屏幕上，驾驶员的精神阈值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走，转眼已经滑落一百。智能中控沉默片刻，说道：“将军，您的血压和心跳都已逼近人体极限值，预计一分钟之后断开人机链接，您需要启动遗言系统吗？”

　　此时此刻，包围着他的中东战甲齐刷刷地竖起炮膛，炮口深处亮起不祥的白光，而帝国上将却在这个要命的关头罕见地分了神。

　　他想起数天前，自己赶赴港城谈判的前夜，还曾拽着高舒羽的衣袖，死皮赖脸地跟人家说“小高啊大哥要走了这回战况真的不一般弄不好凶多吉少啊”。

　　当时高姓特务头子冷着脸，就跟之前无数次一样，甩出一句面无表情的“那你干脆不用回来了。”

　　果然是夜路走多了要遇见鬼，荆玥苦笑。他想，幸好高舒羽当时没说什么，否则自己岂不是要食言了？

　　他虽然吊儿郎当，见天挑猫逗狗，说出口的话却一句当一句。做不到的事，就不能轻易应承，这是底线。

　　帝国上将抓紧这最后的片刻，把该怀念的人都怀念了个遍，然后，他在中东军能激发人密集恐惧症的炮口下迅速回神，抬起了右手。

　　屏幕上的数据应声消失，只反复闪烁着一句冰冷的询问：是否需要启动自爆系统？

　　荆玥淡淡一笑，往日里油腔滑调的痞子气潮水般散去，某种坚实而厚重的东西从眼睛深处露出。

　　他张了张嘴，“确认”两个字含在舌尖，就要往外蹦。

　　就在这时，不管中东军还是帝国军，所有高能警报铃同时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紧接着，已经合拢包围圈的中东军活像被烧了尾巴的猴子，忙不迭地向两边散开。

　　荆玥抬头看了眼监控屏，浑身的皮登时抻紧了——只见中东军打开的缺口处，一枚流线型的弹头不知被哪个缺德冒烟的孙子丢了过来，正在不紧不慢地做着匀速直线运动，弹头外壳节节脱离，活似跳着一支不紧不慢的脱衣舞。

　　那是……芙蕾雅？

　　经过木尔坦一役，不论中东还是联军，一看到流线型的弹头，都成了草木皆兵的惊弓之鸟，何况芙蕾雅核弹本就是帝国最先投入研发的，谁也不知道这原装版的超级核弹有多大威力，一看到这大杀器横空出世，不管真假，所有人立刻忙不迭地作鸟雀散，拦截的拦截、闪避的闪避，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翅膀，不能脚底抹油当先开溜。

　　他们散了，荆玥却没法跑，因为他前后左右被中东军三面合围，唯一的出路还被芙蕾雅堵了个正着，这时候突围，不是找死，胜似找死。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发流线型的核弹越扭越近，外壳像被拧开的玉米棒子，层层脱落，最终只剩下一根细长的内芯，当空爆出一簇小小的烟花。

　　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中东军：“……”

　　帝国军：“……”

　　直到这时，丹宁才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刚才……怎么没有能量波警报？”

　　她和墨鸢隔着全息屏幕面面相觑，彼此都顶着一脑门雾水。

　　没等他们弄明白究竟，一道玄紫长虹已经顺着“芙蕾雅”破开的通道疾驰而至，来人速度极快，眨眼到了跟前，与此同时，饕餮的通讯频道里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还在喘气吗？能喘气就把饕餮的控制权移交给我！”

　　荆玥：“……阿夜！”

　　他二话不说，手忙脚乱地跳下线，已经到了近前的女皇立马远程接入神经元，两边堪称无缝衔接，不过一眨眼，饕餮已经黯淡的双眼重新亮起绿色的荧光。

　　帝国女皇战力爆表，一个人同时操控两架4A战甲依然游刃有余，招风和饕餮两厢联手，三两下就在中东军的包围圈里破开一条通道，毫不拖泥带水地冲了出来。

　　眼看落进网里的大鱼要跑，中东军哪肯善罢甘休，在格拉海德的带领下，他们在后面死咬着不松口，密集如雨点的炮火拉起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冲着招风和饕餮当头罩来。

　　女皇一人分饰两角，居然分毫不乱，两架4A战甲以几乎要甩脱地球引力的速度，风一样从密密麻麻的弹片中穿行而过，但凡有不长眼地上前挡路，看似自顾不暇的女皇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发射出近程导弹，干净利落地扫清障碍。

　　别说中东军，连和她搭档已久的帝国上将都咋舌不已，他眨巴了下眼，在通讯频道里怯怯地问：“阿夜，我现在缓过来了，要不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女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与其在这儿装英雄，不如想想稍后怎么和小高交代吧，”女皇冷冷地说，“你刚才是想干什么？启动自爆系统吗？朕敢跟你打赌，这话传回去，你起码三个月别想进他房门！”

　　荆玥：“……”

　　这位生死一线尚能面不改色的铁汉瞬间痛哭流涕，恨不能向女皇献出他的膝盖：“阿夜我错了，你千万别告诉小高，被他知道我就死定了！”

　　女皇大约是想借这个机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闻言冷哼一声，尾音拖得足有三尺长，恨不能绕着战场飞上三圈。

　　荆玥打了个哆嗦，感觉今天出门前铁定没看黄历，眼瞅着得罪了顶头上司，回头又得在媳妇那儿吃闭门羹，这日子着实没法过了。

　　女皇这边和某上将斗着嘴，手底下却丝毫不慢，帝国4A战甲的性能优势在这一刻显露无遗，战甲顶天立地的身躯化成一道电光，在敌阵中左突右窜，后面跟着一群呼哧带喘的废铜烂铁。

　　这一幕顺着军用记录仪传回空中要塞的指挥中心，偌大的会议室里一片鸦雀无声。

　　良久，和帝国首相生了一副相同面孔的少年摸了摸下巴，饶有兴味地勾了下嘴角：“不是说凯瑟琳女皇元气大伤，战力有所下降吗？可我看着，好像半点没受影响啊。”

　　大司命站在角落里，一身红衣和黑影融为一体，两只眼睛盯着自己鼻尖，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少年往后倒在靠背椅中，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歪过头：“云中君呢？”

　　大司命终于抬起下巴，视线却是落在少年眼下的脸颊处——不知出于怎样奇葩的审美，这中二病的熊孩子大约是嫌清汤寡水的素白小脸不够重口味，在脸颊处纹了一朵靛蓝色的火焰，监控屏上的光打在侧脸上，奇特的光影效果将火焰纹身诡异得拉长，看起来像是在跃跃欲试地燃烧。

　　“云中君大人已经回到帝都城了，”她毕恭毕敬地问，“大人，要留下凯瑟琳女皇吗？”

　　少年淡淡横了她一眼：“你留得住吗？”

　　大司命登时不吭气了。

　　“之前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上，凯瑟琳女皇连后援也没有，只凭一架帝国2A战甲，照旧从我们天罗地网的追杀中逃脱了，”少年悠悠地说，“这回有联邦元帅在旁边看着，你以为他会让凯瑟琳女皇一个人单刀赴会吗？”

　　他话音未落，军用记录仪传回的画面陡然变了，一支联邦战甲突然杀了出来，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干脆撕开中东军的三面包抄，将招风和饕餮接应出来。

　　大司命脸色突变，少年却笑得更欢了。

　　“当年殷帅在中东盘桓数日，你们用尽手段也没能让他松口，谁想到凯瑟琳女皇一露面，话都不必多说一句，他就忙不迭地追了上去？”少年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想要在这两人中间划出裂痕，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两句话的工夫，联邦救援部队已经将帝国战队重重保护在中央，救生舱里的人质也被捕捞进战甲。女皇来不及喘匀气，第一时间接通联邦指挥舰：“联邦带队军官是哪位？请表明身份。”

　　两秒钟的沉默后，通讯频道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皓夜。”

　　女皇：“……”

　　亲自率军接应的联邦元帅等半天没听到女皇开口，忍不住问：“你和阿玥都没事吧？没受伤吧？”

　　女皇沉默片刻，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要是你，就不会急着把那些人质捕捞起来。”

　　殷文不由一愣。

　　“中东军拿那些平民当王牌，怎么会这么容易让你们把人救走？”女皇淡淡地说，“如果我是星魂，就干脆在人质中间安几个人体炸弹，说不定能捞到大鱼——盟友的良心建议，您把无辜的平民人质带回基地之前，最好先给他们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扫描。”

　　联邦三军统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半年多前，女皇在帝都广场上遇刺，幕后主谋就是利用人体炸弹发起自杀式袭击。前车之鉴摆在这儿，联邦军没敢直接把人带进要塞，医疗组一早等候在堡垒外围，战甲一降落，立马接手救生舱，开始从里到外的消毒和扫描。

　　女皇对这些后续工作不感兴趣，她走出战甲，一回头就看到某上将在那儿大摇大摆地发号施令：“都给我少废话，甭管受没受伤，都去医疗中心做个检查，毕竟精神力反噬不是小事，万一有什么后遗症……”

　　他话没说完，就被天外飞来的一巴掌给打断了。

　　帝国上将捂着后脑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一回头，对上女皇一张冷脸，立马怂了。

　　女皇：“你有脸说别人吗？”

　　荆玥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女皇：“少他妈在这儿废话，赶紧给朕滚进医疗舱里，看到你就眼烦。”

　　荆玥还想垂死挣扎：“那个，阿夜，我就不用了吧？我都已经缓过来了，现在感觉身体倍棒，一点都没……”

　　女皇不耐烦听他东拉西扯，抬起一只手。

　　某上将突然翻出白眼，紧跟着，他整个人失去支撑，断线的风筝一样往地上栽去。

　　女皇忙顺势扶了他一把，好歹没让这小子大脸着地，摔成车祸现场。

　　她抬眼看过去，只见联邦元帅站在荆玥身后，正不慌不忙地收回手。见女皇的目光扫过来，这人丝毫没有偷袭人被抓包的自觉，冲她好整以暇地笑了笑。

　　女皇：“……”

　　多年不见，这男人是从哪蹭了一身黑，越来越没做人下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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