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姬别王

作者:Juri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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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

      “呼啦——”

      殿内虚掩着的半扇窗户被冷风倏地吹开,冰冷的空气迅速灌入我宽大的袍袖里。

      跪在地上的双膝已经冻得麻木,我浑身不住地打着冷颤,目光却纹丝不动地盯着面前托盘中的三样物事——鸩酒一杯、短匕一柄、三尺白绫。

      “奉天子口谕,赐虞大人三般朝典。”杨觞那尖细嗓音响彻寒风:“请您择一样吧。”

      我但笑,伸手抚过闪着料峭寒光的短匕,“本官且问杨公公,不知究竟是天子口谕,体恤罪臣一丝薄面,还是雍王矫诏,欲效当年汉高祖待淮阴侯之遇?”

      杨觞冷笑,斜斜地睨过来,嘲讽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咱家倒没想过,虞大人临刑之前,依然如此嘴硬,口吐大不敬之语。”说着手中托盘向前递了一递,身后十几名甲胄武士随之围将上前,无声地逼迫着我,生怕我逃脱了去,“虞大人莫要再为难咱家,烦请早些上路罢,免得抗旨不尊,罪过加又一等。”

      我颔一颔首,指尖又触及质地柔软的白绫:用匕首?虽然匕首自裁,对武将来说当以之为荣,可到了阴间身上留个大洞又非我所愿;以白绫,倒成了吐着舌头翻白眼的吊死鬼,何况又是皇帝赐死后妃专用,于我未免尴尬;但若饮下鸩酒,万一此三般朝典真乃萧霖所赐,岂不暗合君赐臣死之意,正中这国贼下怀?

      纵然我心下无比清楚,女扮男装欺瞒君上乃是滔天重罪,但我终究死或不死,总归还是落在萧霖一句话上——枉我数年来对他尽心辅佐,随他征战南北,功勋累累,终究逃不过从前韩信一般下场——思绪至此,我方才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侧首对杨觞道:“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虞某意欲在身后留下片言,不知公公能否帮我给顾楼顾大人捎上一句?”

      杨觞尖声问道:“捎一句什么话?”

      “伴君如伴虎,请他日后万事谨慎,否则我虞襄的今日,就是他顾楼的明日。”

      杨觞挑眉,缓缓颔首,一面却又阴阳怪气地答道:“待小的们送走了您之后,再奏请雍王殿下,由他来定夺这话究竟要不要传给顾大人。”语毕,他又停顿片刻,继而亲手将托盘送到我面前,“闲言少叙,虞大人且先请罢,日后到阴间见了阎王爷,有的是和他老人家唠嗑的功夫呢。”

      我闻言不语,只静静地笑着,抬手握住酒杯。指节微微用上几分力,方才送至面前,启唇衔住杯口,终是仰头一饮而尽。

      毒酒滑进喉间,像是跨越了极慢长的一段时光——足足五年之久——才堪堪入腹。杯盏放回托盘,我垂着眼睫沉默着等待毒发,一面直直地向着窗外云翳站立着,用尽全身所有力气,才使得喉底已虚的嗓音闻之声声如坚冰:“古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所言真非虚也!臣虞襄,辅佐雍王殿下业已七年,以为殿下文韬武略,胸怀天下,可堪兴复大灏,耀我国邦。后见一腔热血,所寄非人,痛断心肠,然七年之间殿下种种知遇之恩,亦不敢忘。事到如今,已无怨言,你我今生,两不相欠。若有来世,但愿永不相见!”

      言罢俯身,跪坐于地。眼睛牢牢地望向众甲胄武士背后的殿门,门被冷风吹得大敞,露出积满了乌云的天空一角——大概今夜,即将迎来入冬前的最后一场秋雨,雨滴湿润刺骨,将整座丹京城浸泡起来,亦浸泡着摇摇欲坠的大灏国祚,浸泡着终将被他萧霖萧雨轩统一的八万里风烟江山。

      “襄,怕是永远看不到主公一统天下的那日了。”我在心里喃喃道。

      意识在浑身剧痛中被狠狠抽离,我闭上眼睛,身体重重地向下坠去。

      耳畔只听得内监尖细的声音响彻行云——“送虞大人上路——”

      ※

      冰冷的雨水顷刻间倾盆而下。

      顾楼撑开伞,一言不发地举过萧霖的头顶。“北亭,”他隐约听见萧霖在叫自己的字,嗓音哑得像是被谁揉进去了一把碎沙子,“你说,孤今日赐死虞襄的消息传出去,百官会作何反应?人心又聚散几何?”

      “赐死虞襄,百官皆极力赞成,主公不必担心。”顾楼道,“其余人心,大约也不会如何动摇——毕竟古往今来,兔死狗烹故事不知多少,已是平常。”

      萧霖转过头来望着顾楼,见他垂着头一副恭顺样子,整张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知他心下不满,碍于尊卑,又不能发作在面上,“兔死狗烹”之语亦赌气耳。“孤知道,你与虞襄素日交厚,”他幽幽道,“你放心,虞襄虽犯下大罪,但她府上无辜者毋须连坐,她的老母幼妹,孤会教人好生豢养。她既已伏法,便不会再有其余人被牵连。”

      ——虞府中她父兄已死,只剩老幼妇孺,连坐毫无意义罢了;而百官中与她交厚的,便只有我顾某一人,你萧霖若真动手杀我,少不了在百官心中落个气量狭窄睚眦必报之罪。顾楼心下冷笑,思忖萧霖如此凉薄,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于是躬身谢恩道:“主公慈悲,乃百官之幸,亦是罪臣虞襄之幸。”

      他说话时刻意咬重了“罪臣”二字,萧霖如何听不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浅笑。

      正说话间,便有内监领着一众甲胄武士出来,见了萧霖便行礼:“禀雍王殿下,虞襄受过朝典,不过片刻,已然气绝。仵作正在验尸,之后如何安葬处置,还请殿下发落。”

      萧霖缓缓点了点头,顾楼却发现他目光焦点忽地远了,似乎定在压得极低的云层之间。忽而萧霖问道:“她死前,可曾说了什么?”

      “……饮下酒后,虞襄曾叩首行礼,祝愿殿下一统江山,霸业有成。”内监低头转了转眼珠,尖细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不连贯,“其余的,不过人之将死,胡言乱语罢了……”

      闻言萧霖并未作何反应,转身步上轿辇,示意顾楼与自己同乘,“这会儿雨大,你与孤同乘车辇回去罢。”顾楼也不推辞,谢了恩便坐在萧霖身边,但见萧霖闭眼揉了揉太阳穴,看似漫不经心地又问那内监:“是何种胡言乱语?孤倒想听听看。”

      “都是些疯话,殿下听之,怕污了尊耳。”内监道。

      顾楼横了那内监一眼,“叫你说你就说,废那么多话干什么?”

      那内监闻言立时跪在地上请罪,顾楼自然没耐心候着他,却打发轿辇先行。内监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来,“虞襄死前,除却方才那些话,还提及了顾大人……她教您日后仔细言行,还云伴君如伴虎,她虞襄的今日,没准就是您顾大人的明日……”

      顾楼脸不由得一沉,悄悄转头望向萧霖。萧霖先是闭着眼养神,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似的,竟纵声大笑起来。笑声孤零零地在顾楼耳中漾开——

      “她这句话不是说给你听的,北亭。”他摇头,从大笑转为苦笑,“君扶,果然是君扶。”

      顾楼随即也跟着笑——他弯唇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来,笑着笑着,却觉得脸僵腮痛。他抬头瞧着漫天骤雨,雨点一颗颗尽数砸在头顶繁复的云罗伞盖之上,垂下一片细密的帘,将目光都恍惚——似又瞧见了旧年华里那青衿素袖的人,堪堪立在车辇之前,纶巾折扇,长身玉立,口中唤道:“北亭兄,主公吩咐,令你我二人一同往衢州去,以治东境之乱……”

      他瞧着她的目光缥缈游移,她一双明眸几欲将他唤回五载之前的烟雨陈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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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①虞襄:字君扶
    ②萧霖:字雨轩
    ③顾楼:字北亭
    好久没写bg了,也是第一次写朝堂题材和女扮男装,希望不会变成玛丽苏大戏。
    感谢各位看官老爷基情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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