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青

　　徐之衍醒来的时候，天仍然是黑的，心中疑惑：自己竟睡了这么久吗？抬头一看，银月半满，连忙推醒还在熟睡的左青。
　　“醒醒！快醒醒！”
　　左青迷糊间睁眼，看了还是夜间的天色，立刻站起来，感觉脑门撞上了什么东西，但刚醒的迷糊劲儿还没过去，脑子木木的，并未注意，“天还没亮，怎么了？”说着到处找把自己叫醒的人，左右没人，心下一惊，提脚便走，却踢到一个柔软的东西，那团东西蹭地站起，脑子渐渐清醒的左青才回过神来，看着徐之衍一手捂着口，一手揉着屁股，一双桃花眼含满了眼泪，在不太明亮的月光下亮晶晶的，说不出的好看，左青觉得，这人肯定是自己见过第二好看的人了，第一当然是他娘！
　　“你……你怎么了？”左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问得这么小心翼翼，但眼前的人听到他这么问，当即两步上前，双手揪住自己的领子，稍仰起头，鼻尖对着鼻尖。
　　左青微低着头，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熊熊的怒火……以及同样汹汹的眼泪……左青第一次被人以这种姿势和这种眼神瞪住，有些不适地移开了目光，却不小心瞥到他嘴角的一丝水痕，口水还是眼泪？细细看了后发现更可能是口水，更加小心翼翼地把目光移向徐之衍身后五步之外的一棵树上。
　　徐之衍心里气得想吃人！这人一醒就撞了自己一跟头，正正撞在下巴上，自己的舌头肯定破了！肯定一口血！要是喷出来，指不定能像戏文里那样“血口喷人”！这人还踹了自己屁股一脚！要是老老实实道个歉也就罢了，自己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可这人居然一脸“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在干什么”的神色，徐之衍简直气炸了！没忍住揪了他的领子，想张口骂人，又怕自己一开口就大舌头，更何况自己舌头还疼呢！还有！为什么这人还比自己高一点？这一来，气势上就有点不那么强了啊！
　　看到这人还不看着自己，更气了，揪着他的领子就把人往后推。
　　左青一时不察，背砰地撞上树干，轻轻一弹，两人本来就是鼻尖对着鼻尖，这么轻轻一弹，阴差阳错，嘴唇压上了徐之衍的嘴唇，霎时间两人都呆住了。
　　徐之衍是纯粹地呆住了，左青的呆是在诧异这人的嘴唇怎的这么软？这人的睫毛怎的这样又长又密？这人的眼睛怎的这般亮？这人……怎的还有点血腥气？想着便伸出舌头轻轻舔了那么一下。
　　徐之衍本就被这样的走向惊呆了，感觉唇上一湿，雷惊了般地推开左青，气呼呼地转身离开，还踢了一脚没燃烬的木柴，埋头使劲儿擦嘴，又气又急，疾步就撞上了左青之前目光所着的树上。
　　咚——惊起一片飞鸟？才怪！除了徐之衍撞树上那一声闷响外，一片寂静，甚至连虫鸣蛙叫都没有。
　　左青这时候也察觉到了不对，安静过了头！抽出剑，迅速地检查了一遍自己布下的阵，没有不对，几步跨到蹲地捂头的徐之衍身边，警觉地注意着树林的动静，想来他之前叫醒自己就是察觉到了不对，完全清醒过来的左青猛然明白了自己干了什么，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慢慢爬上了尴尬，轻咳一声：“咳、方才多有得罪。”
　　徐之衍觉得自己异常地倒楣，从遇上这人开始！默默地抹了把疼出来的眼泪，顶着撞破了皮的脑门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左道友，咱们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我抽空夜观天象，咱们无缘同路，就此别过。”祝你找不到天心一脉的人！捡起之前递给左青的葫芦揣进怀里，转身离开。
　　左青被这变故惊呆了，只来得及扣住徐之衍的肩膀，徐之衍立即转身推出一掌，轻如柳絮，软绵绵地携着千钧之力直奔左青的膻中大穴，左青一惊，仗着好腰力躲过这一掌，却被袭来的剑气削了一缕发丝，连忙出剑格挡，右跨一步借着倒下的力量挥出一招清风徐来，直击徐之衍下盘。
　　徐之衍后退两步，踩上一棵树的树干，却不想左青剑意忒强，生生挥断了一棵半抱粗的大树，当即脚尖一点，跃上另一棵树，轻轻一踩，一脚倒挂金钩，另一脚发力蹬上树枝，一招归鹤入林，迎上树下左青的青松迎客。
　　左青不想跟徐之衍打下去，一来自己本就理亏在先，二来此地的异常不宜和徐之衍动手，于是反守为攻，一招苍云卷月，剑挽上徐之衍的剑，左手想借机卸掉他的剑，不想徐之衍直接扔了剑，先发制人，往左一闪，双手钳住左青的左手，右手剑招已出，一时难住，直直往前面一棵树上撞去，徐之衍也松开手，脚下绊了左青一脚，趁他踉跄，再使劲儿往左青屁股上踹了一脚，把人踉跄着送到树脚下，咚——的一声，比徐之衍之前撞的还响几分，左青撞得眼冒金星，徐之衍把人拉回来，抡起拳头往左青下巴上招呼过去，咔吧一声，牙碰牙，才心满意足撒手，捡了剑离开。
　　哼，连上第一次那一脚，差不多讨回来了！没走几步，又被左青拽住袖子。
　　“李去啦？”
　　“啥？你说啥？”徐之衍扭头，心中狂笑，哈哈哈！咬到舌头了吧！活该！让你满口诳语！还说不是天心一脉的同门，世上有这么巧的事？连天心剑法都使出来了，难道撞名撞字，连不外传的剑法都撞了？你怎么不连爹娘和生辰八字都一起给撞了？
　　左青深吸一口气，忍者舌尖的跳痛道：“你站住，我是你同门！”
　　“哦。”徐之衍扭头就走。
　　“你给我站住！”
　　“呵呵。”
　　“我娘亲是徐楚！”
　　“什么？你是师娘的儿子？！那你爹是谁！”徐之衍如遭雷击，这人是师娘的儿子，那师父怎么办！慢着！“等等！你你你、你姓左！你、你是师父的儿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娘也是娘，这下，真的连爹娘一起撞上了！
　　“嗯，我爹……是左景山。”左青庆幸，还好是爹的徒儿。
　　徐之衍如遭九十九道雷击。
　　消化掉那一百道雷击后，徐之衍看着远方渐明的天光，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徐、咳、徐青，你之前叫醒我，是为何事？”左青此时不能再叫他徐道友了，但又不知谁是师兄，只好叫他名字。
　　“啊！对了！你瞧这月亮！”徐之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了，下巴一指快西沉的月亮。
　　左青一看便发觉不对，“昨晚是满月！”
　　“嗯，不是昨晚，瞧这月亮……满月应该是三天前，三天……”徐之衍沉吟道。
　　“三天？”左青不解，难道自己竟睡了三天？
　　“嗯，我们应该是睡了三天，”徐之衍说着举起袖子轻嗅，“你闻闻身上有没有酒香。”
　　左青闻言，对着自己一通猛嗅，“没有，不过我身上的血腥味儿倒是没了，”顿了顿，又道，“汗味儿也没了。”
　　“我也闻不到酒香，我之前在一本典籍里看到过一种花，叫三日醉，白色的花瓣，红色的花蕊，一朵只有半个小指甲盖儿那么大，叶厚如熊掌，花茎细长，两片叶子裹着一团。月圆之夜开，三日后遇晨光而萎，凡是闻到花香，无论是人还是妖仙鬼、怪鱼虫鸟兽，都会醉满三日，且醒后不会有宿醉感，除一身酒香外，无迹可寻。故多有妖仙喜在酿酒时加一些，只是这花没有固定花期，也无固定生长地点，全无规律可寻，似乎全看这花的心情，所以可遇不可求，三日前正好是满月，可我们身上全无酒香……”
　　“可能这整片林子都是酒香，酒香盖住了我衣服上的血腥味。”左青道。
　　徐之衍听左青一说，瞪大双眼：“你的意思是我们身处酒香之中，自然闻不到身上的酒香！这整片林子都是酒香……那！那得有多少三日醉！走走走！快去找快去找，天快亮了！得在天亮前把这些三日醉全摘了！”这么多三日醉，可以拿去贿赂谷里那个老妖怪！高兴地把揣进怀里的葫芦有拿出来，一股脑儿地把里面的水给倒了，扔给左青后，到处找花去了。
　　不多时，左青和徐之衍都寻到了那一片三日醉花海。
　　“这花装葫芦里？怎么倒出来？”左青疑惑。
　　“管他呢！先装了，到时候直接把葫芦削开就行了！这花从第三日起，只要不遇到太阳就不会枯萎腐烂，你轻点装就行了！”说着抽出剑，一剑割下一大块儿袍子，麻利地摘花去了。
　　“快点儿快点儿！天快亮了！太阳快出来了！”
　　左青默默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太阳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有大半的三日醉没摘完，不过左青的葫芦里、徐之衍的布包里，都装满了三日醉，也算收获颇丰。
　　徐之衍在太阳出来前把葫芦和布包往怀里一揣，左青看着那么大一个葫芦和布包在揣进徐之衍怀里的瞬间消失了，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两人静静地站在花海里，看着被晨光一照，迅速枯萎着的三日醉，清清浅浅的晨光里，徐之衍仿佛看到三日醉里浮出许多的细小光点，在透过树林的斑驳晨光里轻盈地向自己怀中放着乾坤袋的地方袭来，吓得赶紧伸手隔着衣衫捂住袋子，生怕这些光点把辛辛苦苦摘的三日醉带走。
　　那些细小的光点围着徐之衍转了几圈，渐渐上升，徐之衍目送它们远去，低头再看时，那些枯萎的三日醉已经化作泥土，与大地融为一体，他免不得想起，天地有二气，清升浊降，若刚刚那些光点不是自己的幻觉，那升去的光点应该就是三日醉里的清气，而化作泥土的，大概就是三日醉的浊气了。
　　天地孕育的这些事物，真是巧极妙极！
　　而左青看着这些原本精巧神奇的花灰飞烟灭，忍不住气愤生命竟如此脆弱，能让妖仙人兽皆醉上三日的三日醉，在一丝灼热也无的晨光里坚持不了一息，果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看着三日醉消失在天地间，如同不曾存在过，二人心中皆有所触动。徐之衍感叹天地造化的神奇，左青感叹生命之脆弱，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二人在心里送走了三日醉，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这片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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