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白三生

　　可能是灌酒灌得太猛了些，烈酒洒落，打湿他的衣襟。白龙将军醉意微醺，迷蒙的双眼不知不觉间阖上。

　　一旁的青年静静注视着他熟睡的模样，目光在他如刀刻玉琢般的眉眼间来回巡视，几欲伸出去的手停留在那人饱满的天庭上空，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不知是解释给谁听，语气不复之前的慵懒，倒是多了几分认真:“你的信徒这么多，要是都能记住，那还得了？”

　　更何况，我于你，不过是你所解救的芸芸众生之一。

　　青年手执一柄泛着青紫光芒的锋利长剑，飞身下树。长剑随着他矫捷的身姿律动，阵阵白光交错，霍如羿射九日落。

　　他的人生，起起落落，悲喜交错，但无论喜或悲，都没有人能和他一起体会。不知当岁月蹉跎、他消逝于天地间后，是否还能有人记起他的存在。如父母当初所言，华如桃李胡不说（悦），余生一页笺留白。这是他名字的由来，也恰好应了……他孤寂的人生。

　　九尾紫狐自混沌而生，于青丘繁衍生息，灵智早开，在术法修行方面有着与其他狐族迥异的天赋。并且得益于那时青丘的纯灵之气，紫狐化为人形，多容貌昳丽。

　　这足够引起其他后来迁入青丘的狐族嫉妒了。而时至今日，九尾紫狐几乎被绞杀殆尽，全族只剩他一人，立身于这天地之间，可以说是无牵无挂。

　　那他奋力从那泥淖里挣脱出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母亲将他送往人间时，忍不住再三轻抚他的脸颊，在他耳畔叮咛:“白，无论在人间有多艰苦，你都要好好活着……若是有一天，找不到继续支撑下去的信念，姑且相信，你会遇到能与你相守一生的人。把那个人当做你活下去的信念吧。”

　　思绪混乱间，树下碧绿的草地已被青年长剑的剑气破坏得七七八八，只是草皮脱离后裸露的土块间，隐隐可以见到二字——韩信。

　　这是白龙将军的名字。在他未飞升时，还没有白龙将军的名号。后来少年武神意气风发，声名显赫，再加上又是上古上神神龙大将军的后辈，天庭的神官间便将这一称谓传开，以至于下至人间，上至天庭，很少有人再提起他的名字。

　　韩信的酒醒了一大半时，正好见到青年舞动着长剑，剑尖刻下他的名字。剑影阵阵，快得他几乎要看不清动作。那两个字刻得有力又端方，与他不羁的性格大相径庭。

　　年轻的武神怔愣在原地。许久没有见到这两个字，就连他自己都快忘记白龙将军姓甚名谁了。

　　李白已经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抽身，看到那人脸上表情淡淡，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提起长剑一个飞身来到他眼前，调笑道:“呆子，来战！”

　　韩信想正好趁此机会醒酒，倒也没有一点推诿的意思，痛快地提枪应战。

　　他没有料到，这个看上去没个正经样、空有一副美艳皮囊的狐妖，倒是个用剑的高手。两人来来回回交战了近一百回合，竟没有分出胜负。

　　正当韩信打算暂时休战，改日再分胜负时，青年把剑插在地上，以一个极难的姿势向后仰去，依靠剑的力道稳住自己的身体，堪堪避过他长枪一击。他同时认输道:“停停停，白龙将军威武霸气，小妖认输！”

　　他这哪儿是打不过，分明就是故意的。韩信感觉有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来。

　　看见他的神色，李白挑眉，道:“我知道师傅打得不过瘾，不如徒弟跟在你身边，什么时候你想打了，我再陪你，如何？”

　　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事，韩信更加来气，他双眉紧蹙，面色严肃地问道:“你在幽州时就一直跟着我，究竟有何目的！”在回见天帝时，他就听见有神官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他身上有狐妖的味道。

　　有神官猜测年轻的武神按耐不住，偷偷去了狐妖的清音坊。清音坊是什么地方？白龙将军没去过但也听过，凡间有秦楼楚馆、勾栏瓦肆，妖界有清音坊，神界……神官可不敢整这档子事。控制不住自己的神官便要么选择凡间，要么选择清音坊。当然，被天帝发现的后果就不得而知了。

　　韩信听得那些不着调的议论，不知从何辩解，因为每当他走近议论之人，还没等到他开口，那人便冲他摆摆手，口里忙道:“不，不用说了，我们都懂。”

　　几次三番，让他觉得烦闷至极，故而心中窝了一把火。这下倒好，两把火烧到一块儿，饶是圣人也难免有些控制不住。

　　那个诠释了何为没脸没皮的狐妖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他的一双兽耳甚至也跟着得意地晃动起来。

　　李白清清嗓子，煞有其事地说道:“白龙将军咱们讲道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怎么就跟着你了？而且是我先到这棵树下，我看是你跟着我吧，现在还倒打一耙。”见到韩信欲言又止，他继续道，“不用道歉，我大度，原谅你，谁让你是我师傅呢？”

　　或许是觉得和这样脸皮厚到没边的“妖孽”吵起来是在自己找罪受，白龙将军拿起长枪，转身就走。

　　李白收好剑，提起酒壶，急忙追了上去。
　　.

　　看着坐在他身旁捧着杯盏轻呷、丝毫不知畏惧为何物的狐妖，韩信不由扶额。

　　他怎么会让这小妖从妖界缠到人界，还把自己拉到这茶楼喝茶的？

　　李白对着向他暗送秋波的女子露出一个明艳至极的微笑，引得她娇笑阵阵，又不知被什么所吸引，顷刻间转移了目光，望向一个高台。

　　自己看得专注也就罢了，看到精彩之处还不忘拉拉身边这人的衣袖，强迫着他陪自己一起看。

　　这高台上有红绸拉的帷幕，偏里几人拉着二胡打着锣，底下的观众倒也捧场，喝彩鼓掌一样接着一样。

　　李白看着台上已落幕，不由啧啧称赞道:“师傅你在人间的名气真大呢，刚刚的两出戏都是关于你的，了不起。不过你看好了，第三出戏才是最精彩的。”

　　第三幕戏开场时，韩信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下面的观众较之之前更加激动，有的见台上拖拖拉拉半天才收起帷幕，还不由啐了两口。

　　台上扮演白龙将军的戏子好似“闲庭信步”，乐此不彼地逛着一间又一间白龙将军庙。在一间破败的庙里，他遇到一个身世可怜的乞儿。

　　韩信心想，这大概就是他帮那乞儿化形的那次了。不过人间关于他的三个传说，都在正常范围之内，他有些不明白，为何这些观众在第三出戏时明显要兴奋得多。

　　白龙将军赠一枝梨花与那满面脏污的乞儿，鼓励他继续生活下去，随后回到了天庭。那乞儿原是流落到凡间的狐妖，时光流转，乞儿长大后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郎君。

　　看到这里，韩信心中不对劲的感觉越发明显。

　　狐妖再次与白龙将军相遇，为报答恩情，化作一个美艳女郎，与白龙将军结为夫妻。

　　台上的戏子一口一个夫君叫过去，一个夫人叫过来，直听得韩信嘴角抽搐。他忍不住手执茶盏，替自己倒了一杯茶，猛灌一口。

　　有观众拍手呼喊:“男相！我们要看男相！”呼声一出，响应四起。接着便有一个俊俏郎君替了之前的女郎，登台入场。观众得到满足，笑得开怀。

　　韩信刚咽下去的茶差点喷出来。身边的狐妖跟着观众笑闹，不亦乐乎。

　　笑过一阵后，李白收敛笑意，侧身问他:“若是再见到那乞儿，将军可还认得出？”

　　韩信摇头，思索道:“怎么可能还认得出。不过，若是他能拿出那枝梨花，我定能知道是谁。”随即他立即补充道，“你问这个作甚？凡间的这出戏，不可信，只是他们无聊时的消遣罢了，当不了真的。”

　　“是这样吗？”李白神色一阵恍惚，随即爽朗笑道，“你知道为何偏偏这出戏这么受欢迎吗？”

　　还未等他作出回应，他便继续道:“可能是人间流行我这种高冷的主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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