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入长安

　　隔着屏风，杨宫医将食盒打开，战战兢兢地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催产药递给孙幽。孙幽接了过来，看着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便有些不悦，“只是一碗催产药，又不是堕胎药，怎就这么怕。”

　　“孙大夫，这女人生孩子，是天算的时辰。虽是催产药，应不伤及性命，可毕竟违背天命的事情……”

　　“好了好了，你且不说了。”孙幽端着那碗药走到屏风后面给了柏桉。

　　孙幽看着柏桉有些犹豫，刚准备开口说话，柏桉闭着眼睛摇摇头，“你们在屏风外等候吧。”

　　柏桉端着药碗走到柳妃面前，柳妃抬头便迎上了他那柔情的眸子。柳妃一手搭着床榻边沿，欲起身，奈何行动不便，“大王……”

　　“你还是好好躺着。”柏桉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让柳妃更是放松了警惕。柏桉把荞儿支了下去，并坐在柳妃身边。柳妃瞥见了柏桉手上的药碗，咽了咽口水，对她眨了眨眼睛。柏桉带着歉意地干笑两声，“秦妃生了，是个小公主。”

　　柳妃垂下眸子，虽然眼里尽是抗拒，嘴角却还是扯出了丝笑，“母女平安就好。”

　　“不好！”柏桉皱着眉头，一下子床榻边站了起来，药碗里的药因他的动作而洒了一滴，滴在了柏桉的手背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换了哀求的语气对柳妃说：“使臣，使臣……就在外边，你救救秦妃和她的孩子好不好。”

　　“那我的孩子呢？”柳妃那绝望的神情让柏桉的心头一颤。随后苦笑两声，“好，我救。”哪怕有半分的希望，他都依然会不顾一切去做，这不正是她喜欢的柏桉吗？只是，自此再无喜欢了……柳妃一把接过了柏桉手上的药碗，缓缓闭上眼睛，和着几滴泪一饮而尽。

　　柏桉看着柳妃蜷着身子侧躺在床榻上，还有那掉在地上的药碗，他赶紧捡了起来，并把预备好的产婆唤了进来。

　　柳妃觉得身下阵阵疼痛，似是有什么东西要撑破了肚皮，蹦出来一样。迷迷糊糊中柳妃的手指触碰到被絮，混着血的羊水是她情窦初开时，那人为她插在发髻间的花。“一定要保住柳妃和孩子的安全，否则你们都得陪葬！”

　　产婆愣了一会儿，随即点头哈腰，叫来了几个侍女把被子给柳妃盖上，并褪去了她的下裙。产婆看见那血羊水，惊慌了，“大王，柳妃娘娘羊水才破，便见红了，这胎怕是……”

　　“你胡说什么！”柏桉瞪了她一眼，“无论以何种方式，一定要保住柳妃和孩子。”

　　“是。”产婆脸上尽是茫然。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柳妃的□□依然流着少量的血，产婆也是没法子，只能用热水替她擦拭，不停地唤柳妃，不让她昏睡过去，“娘娘，娘娘……”

　　柏桉见柳妃迷迷糊糊如此情形，便抢过热毛巾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你要好好活着，为孩子……”

　　柳妃胸口的起伏更剧烈了，她眯着眼睛，忍受疼痛，紧紧抓牢了被絮，用力将孩子生下来。

　　“用力啊，娘娘，孩子快出来了。”

　　因服了催产药，柳妃疼痛加剧，体力早已耗了大半。可她不能放弃，一放弃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她一定要生个小公子，一定要……

　　孩子出生那一刻，柳妃如同卸下了重重的包袱。她用汗湿了的掌心紧紧抓住了床沿，“孩……孩……”

　　产婆细心地用温水擦拭着孩子身上的脏物，并用襁褓将孩子裹好，抱到柏桉面前，“恭喜大王，喜得公主。”

　　柳妃眉头一紧，似是要哭了出来。柏桉瞥了柳妃一眼，随即很快地扭过了头去，就那一眼，柳妃便看见了他那复杂的神情。

　　“传使臣。”

　　碰巧使臣拿着装着金簪的木质盒子去了殿内。两位产婆分别抱着襁褓中的小公主站在两侧。“这是柳妃之女，这是秦妃之女……”柏桉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柳妃早一盏茶功夫先诞下公主，是本王的长公主。”

　　“可与本使瞧一眼？”使臣说话丝毫不客气，他也有底气。柏桉点点头，挥手示意右侧的产婆将孩子抱给使臣看看。使臣第一眼就感觉到那孩子身上的气场，眉眼虽如柳妃一般细腻，却有柳妃不常有的那倔强劲儿。催产药助生的孩子，即便在这冬日都要几次三番将手从禁锢的襁褓里伸出来。

　　“既是长公主，本使先在这里恭贺临渊王了。依规矩，本使需金簪刻花至手臂，待日后派人接应方便辨认。”使臣说罢从精致的木盒里取出了金簪。

　　柏桉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李宫使便端了盆热水，放在小木桌上。使臣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她的额头，她也不哭，反而咧起了嘴。使臣让产婆把她的右手臂裸露了出来，细细在她手上刻了朵芙蓉。疼痛之中，她大声哭喊，想要缩回手臂却无能为力。随后使臣用热水浸湿了一块粗布，敷在了她的手臂上，那一朵娇而艳的血芙蓉便在这临渊绽开了。

　　“不知公主芳名为何？本使也好回禀了去。”

　　柏桉那钻心的疼痛，看到秦妃的公主也便烟消云散了，“花……”柏桉呢喃自语，“那便叫她飞花吧，柏飞花。”

　　飞花飞何处？乱中木。娇如柳树，艳似媚狐。避之三分，恋之更深。

　　半个时辰后，产婆拿着丝线跟侍女们凑了一堆儿，“还说呢，瞧在柳妃羊水破了。大王急得那样子，还以为柳妃突获王宠，没成想……”产婆还没说完，李宫使进来了。

　　李宫使舒展的眉头又紧锁了起来，“都聊着欢呢。”

　　产婆尴尬一笑，上前行了一礼，“不知李宫驾到，有失远迎，可是大王有何吩咐？”产婆与侍女相视一眼，不知是何故。

　　“确实是大王有事。不过瞧见产婆子忙前忙后，喜得两公主，便命奴才从御膳房拿些吃食、糕点好好犒劳犒劳你们。”李宫使说罢将手里的食盒打开。

　　精致小巧的糕点看着就有食欲，更何况还有壶上好的龙井，产婆子因接生未来得及进食，有些饿，都纷纷拿着吃了。还未吃完都倒下了，只留下李宫使一抹阴险的笑了。

　　“事情都处理好了？”

　　“回大王话，是的，那些产婆子和在场的侍女的尸体全都扔到了乱葬岗。就连杨宫医也被割了舌头，囚禁在地牢里，应是除了大王与娘娘外，无人知晓了。”李宫使弓着身子。

　　“嗯。”柏桉闭上了眼睛，“罪过啊，公主才出生就开了杀戒。”柏桉紧地紧握住了拳头，他依然不后悔，“只要此事不被宣扬出去，就好。”

　　李宫使笑了，“是秦妃娘娘与小公主的天命，就连孙大夫也能确定此事真相，大王且宽心。”

　　柏桉的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那宽厚的手掌毫不犹豫地搭在了李宫使的肩膀上，“此事孙幽确不知晓实情，但还有人知晓。”

　　李宫使背脊凉，他连忙跪了下来，“奴才若说出去，必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柏桉浅笑，“断子绝孙？呵，罢了。若是本王听到了风言风语，你便是罪魁祸首。”

　　“是是是。”李宫使的手臂一直在抖要，他那贴着地上的掌心都要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来。

　　自柏桉任临渊王一来，一年有余，哪怕对奕阳也是毕恭毕敬的，没想到他心思还是如此缜密、歹毒。

　　柳妃虚弱地半睁着眼睛她侧靠在绣花软枕上，“钟毓……”才唤了一声，想起了她被派到使臣身边伺候了，“荞儿，荞儿……”

　　柳妃唤了许多声，才来了个陌生的侍女，她先是不情愿地行了礼，“回娘娘，荞儿家中有事，早就回家了。”

　　“家中有事？”柳妃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她呵呵一笑，现在是家中有事，相信过不了几日又是各种理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果不其然，荞儿回家途中染了恶疾，那都是后话了。

　　“对了，孩子呢？”柳妃抓进了床沿想要起身。

　　“长公主被奶娘抱去喂奶了，待会儿会抱过来的。”

　　“哦。”柳妃的心中的不安更乱了，长公主，长公主……

　　好些时辰，奶娘才把柏飞花抱了过来，柳妃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并拨开了她的襁褓。呵，果然，果然……柳妃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迟迟不敢掉下来，生怕那无声的哭被柏飞花感知到了，她就更不敢狠下心了。

　　正殿里，秦妃因产女伤了身子。脸上的妆容未画，显得有些憔悴，也没了往日那股阴狠劲儿。她躺在床榻上，瞥见了心神不宁的柏桉，“大王……是不高兴？”

　　“怎么会呢？”柏桉的眼神在闪躲。

　　秦妃明明看到了柏桉给小公主摇竹摇篮的手慢慢地停了下来，“大王是不是心疼柳妃和柏飞花了？那大王心疼瑶儿吗？她……”

　　“够了！飞花和飞瑶都是本王的女儿，本王这般了，还不心疼飞瑶，那你心疼本王吗？”柏桉强忍着怒火，但是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是真生气了。

　　秦妃想说什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柏桉撇下她们母女。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