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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您随意走动，不必拘谨。照相师傅见到好的会告诉您的。”周主编见元春浑身不自在，以为她是紧张。
元春苦笑着叹气，垂头在水边扶栏远眺。
风拂杨柳，水面波光粼粼，几只游船上坐着撑伞划船的青年男女，倘若是十年前看到此番景象，她定是要好好艳羡这罗曼蒂克小说式的自由恋爱场景。可如今……她不得不猜测，兴许这几只小船上的名媛们，也是被父母亲戚逼着出来交际的，为的不过是下个月金融交易所里的一点风声，或是官场升迁的丁点儿希望。
说白了，就是高级妓女。她就是伤及己类罢了。
元春这么一想，登时觉得腮上火热，调头换了地方，走到□□里去，期许空气中氤氲的芬芳能够安抚躁动的情绪。
可思绪抑制不住地飞扬开。
当初就是在这北平的春日里，踏春的她被张提督的公子看中。
“小姐，赏光喝杯咖啡如何？”
元春朦胧记起，那时她手捧伊丽莎白·白朗宁的诗集，坐在草坪上看书。来人投下一片阴影，挡住了她所有的阳光。
仕女有心怨诗人。
如果没有十四行诗的催化，她或许不会被冲昏头脑，答应张大少的邀约。就没有一月后，从天降落般送到家中的聘礼。
后悔已是无济于事。元春唯一不悔的就是带着女儿离婚。本来筹划着就此过一辈子，寂寞倒也舒坦。不料现在轮到这么一桩事。
也不是人人都有宋家人的命，不是个个女儿都能嫁给总统和委员长。世道当真是昏了头，“姊妹弟兄皆列士，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杨贵妃，百年也就她一个。
她生性宽和，家里人说迎春有些像她。元春每回听到这话都发笑。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宽和？老实？不就是好欺负吗？迎春被人欺负惯了，到头还落个“二木头”的玩笑话。可她贾元春宽和，是凡事看得清爽。
不代表任人摆布。
正想着，一朵红玫瑰撞进眼帘，元春跟受了蛊惑似的去掐，“咯哒”掐下来，手指一阵刺痛。元春握着玫瑰就把流血的指尖往口边送。
“嘭”得一声，火花四溅。
照相师举着镜头，探出身子，“刚才那幕太好了！”
元春舐去血珠，是的，她也觉得太好了！
春天后海的花丛里，她那些不谙人事的姐妹还在享受无尽的春光。
王熙凤让李纨陪同元春，自己和周主编散步闲谈。
“我们家老太太很重视这件事，《良友》远销国内外，还请您多多相助。回头我亲自把辛苦费送去！”
“哪里的话，太太。贵府能相中我们来做大小姐的‘开门红’，是我们杂志社的荣幸。”周主编话头一转，“近来时装业兴盛，王家在这行一直做得很好，给我们社提供了不少赞助。听说贾府也有意做这方面的生意。”
王熙凤眉头一皱，强作镇定，“周先生是从何处听闻？”
周主编被她反问，“听说是您先生在筹备，您不知道？”
“哦！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王熙凤拍拍周主编的手臂，“八字还没一撇，您别往外宣传，回头树大招风，多不好！”
“对对对！是我大嘴巴！一定注意！”
“走，我们去前头咖啡馆里喝杯汽水吧。这天才四月，怪热的！”
凤姐此时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拉出贾琏问个明白。
几家城府颇深，也有几家天真儿女。惜春从小被母亲灌输天主教的禁欲，到了荣府里，又难得出来一趟。今天到后海，恰逢大好春光，便如笼中雀飞天，池中鱼归水。
她买了个风筝正愁无人帮着放。李纨、凤姐和元春忙着，黛玉和探春一处说私房话去了，宝钗不知道去哪儿读侦探小说，迎春不愿意跑出满身热汗，推辞了。惜春怏怏不乐，拿着蝴蝶风筝在后海闲逛。
路过水亭，惜春瞧见里头坐着一个背着画板的少年。她平日里羞答答的，和家里人都不常说话。在外见了生人都是避得三丈远。可这少年在纸上涂涂抹抹，吸引了惜春的注意。惜春无聊得很，思量再三，上去偷看。
“偷看不好哦！”
背对着她的少年突然出声，吓得惜春一哆嗦，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少年偏头看见身后竟是个年轻美貌的小姐，金粉色桃花纹样旗袍，梳着松松的麻花辫。
“没事。你是千金小姐，有什么看不得！”
这话里带着一股气，惜春结结巴巴反驳，“主说，众生平等。什么叫我是千金小姐！我就是个小乞丐，眼睛长在我自己身上，照样看！”
少年握着画笔愣住，没想到这个金贵的小丫头说出这样较真地发了这么一通大道理，顿时起了兴趣。他双手抱胸，“好啊，众生平等。那就别怪我礼数不周。你叫什么？”
惜春感觉像被下了战书，倔脾气上来，羞怯怕生都抛到脑后，“我叫贾惜春！你也报上名来！”
“木浣春。幸会。”木浣春伸出手，惜春装起胆子和他握了手。
“你名字听上去很雅致，怎么写？”
“花木的‘木’，浣花的‘浣’，春日的‘春’。”
“那我们有个‘春’字相同。”
“我自己后改的名字。艺名吧，总要漂亮点才吸引人。”
“那以前的呢？”
“太土气，我就不用了。”木浣春转回去画画，“我不像你是小姐，锦衣玉食，含着金汤匙出生。大杂院里长大的，一出生就取的是贱名。”
惜春看他又犯怪脾气，也没法多劝。走过去看他画的什么。白纸上糊出一大片蓝色，边上缀着绿色。
“你画的就是后海吧。这颜料是什么？色泽比国画的颜色亮，跟国画画出来还挺像。”
“你会画国画？”
“嗯！我四岁就开始学了。”
“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琴棋书画都会。”
“你再这么说话，我就恼了！”
木浣春为出身所苦，养成了愤世嫉俗的性格，他自己也觉着对一个小女孩在这般抱怨不妥，“抱歉。我是羡慕你呢！我也想学国画，只是家里穷……”
“你还没说你这是什么画呢？跟谁学的？”
“这是水彩画，我才学没几个月，是周主编赞助我学的。”
“你也是《良友》画报的啊！”
“是啊！我家穷，为了糊口就跟着邻居学画时装海报，被周主编看中，收我做学徒，现在我在杂志社里打下手，一边学画画。”
“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就这么厉害了！”
木浣春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我都十六岁了……过奖……贾小姐要是喜欢，可以请个老师教你学水彩画。”
惜春噘嘴，“他们才不许我学这个呢！我想上女学校他们都拖了几年。家里的姊妹就我闷在家里。无聊死了！”
木浣春犯难，他从来没哄过女孩，拿起惜春手里的风筝，“不然，我陪你放风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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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惜春的CP出来啦！是个性格也很别扭的画师小哥哥……他俩注定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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