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新梦之民国十八年

　　列位看官：不消多说，便知此书从那千古奇书《石头记》而来。《石头记》开卷说道：“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书中记述那无才补天的顽石经历的一段红尘旧事，还有大观园中，转世的神瑛侍者与报恩的绛珠仙草一段无果之恋，并金陵十二钗、副册、又副册女子些许闺阁往事。到贾宝玉风雪入空门为止。

　　诸位可曾想过这红楼儿女归去后，境况如何？凡尘已了，仙缘难断。纵使重返仙界，还有轮回之时。后续，就从这十二钗在太虚幻境重逢开始。

　　金陵十二钗，抄家之后残存于世、安享天年的，正册有薛宝钗、贾探春、贾惜春、贾巧姐、史湘云、李纨，副册有薛宝琴、平儿、邢岫烟等，又副册有袭人、紫鹃等。当中年纪最小的，就是巧姐。自王熙凤死后，平儿扶正，思及刘姥姥救命之恩，与贾琏商议，给巧姐定了亲事，就许给庄子上地主周家为媳。虽说是乡野地方，好歹家境殷实，贾家复兴之后，巧姐沾光，周家无人敢刁难。只是周家少爷资质平平，巧姐不合心意，无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一世也就这样过了。

　　这年元月初一，庄上人刚起来吃新年汤圆，圆子还没吃完，就听见外面鞭炮声中传来一阵哭声。家家户户推门出去，远远看见周家挂起了白灯笼。

　　“周老太太，没了？”

　　“估摸着是的。你说奇不奇怪，前几天我家二根子还说老人家七十多了，身体硬朗得很。谁知道今天就没了……”

　　“高寿！高寿！也是喜丧了。回头周家还得摆流水席请客！”

　　这殁了的周老太太就是巧姐儿。巧姐本来晨起等着儿孙过来磕头，谁知盘好头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蓦地就想起六十多年前，贾府里过年。热腾腾的糕饼盛在桌上，爹爹拈起一块喂给她，平儿抱着她跟在娘后面去园子里拜年。蘅芜苑的花饼最香，潇湘馆的桂花糖最甜，秋爽斋给的压岁钱最多。尽管她那时还小，现已经记不清那些姐姐们的音容笑貌，只觉得个个都是后来自己再难见到的稀世美人。

　　“黛……玉，探……春，宝……宝钗……”她努力回想着，眼角渐渐湿润了，“唉……怕是要去见她们了。”

　　这一想，巧姐只觉得一阵睡意袭来，慢慢合上了眼。待丫鬟进来通报，才发现老太太盘着腿、脸上含着笑，早就没了鼻息。

　　巧姐再度醒来，发现自己竟到了一处仙境。仙云飘飘，仙雾缭绕，仙乐渺远，面前便是一座牌坊，脚下云雾升腾。巧姐迈开步子，觉得腿脚轻便，手上雪肤细腻，不似往日鸡皮褐斑，像是返老还童。纳罕之际，牌坊内一年轻女子款款而出，娇笑连连：“二奶奶都唠叨半天了，巧姑娘可来了！”

　　巧姐儿歪头打量着十分热络的女子，水蛇腰、削肩膀，鬓上簪着木芙蓉，像是屏风上捧心西子的模样，有几分眼熟。

　　“你认识我？你，你是……”

　　那女子也不生气，指甲通红的纤手扶起巧姐的手臂，掩嘴笑道：“姑娘记不起我，也是极正常的！毕竟我早早地就离了那杀人的地方，上天做芙蓉花神来了。那时候您还小着呐。”

　　巧姐猜中几分，惊喜道：“你是我娘家贾府的旧人吧！”

　　“我是宝二爷屋里的晴雯。”

　　“晴雯……晴雯……”巧姐细细念叨，“是了，我记得宝二叔屋里是有个长得极美、手也极巧的丫头，是叫这名儿！”

　　“都是前生的事了。巧姑娘，我们进去吧，二奶奶她们都等着您呐！”

　　“我娘和平姨也在啊！快带我去！”

　　巧姐快步走过牌坊，只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宫门，上书“孽海情天”四字。宫门下立着一窈窕美人，未等巧姐分辨出来，美人迎上来搂住她，“终于把你盼了来，要我们好等！”

　　巧姐一抬头，正是娘亲死后待自己如亲闺女的平儿，当下鼻头一酸，扑进平儿怀里哭个不住。

　　“姑娘别哭了！正是团圆的时候，咱们快进去吧。”晴雯劝了许久，两人才抹干净泪，往正殿赶。

　　这一路上的宫娥，不少都眼熟的很。巧姐的记忆也越发清晰，仿佛当年还在贾府一般。

　　“到了！”晴雯挑起水晶帘，巧姐几乎是跑进去。殿内衣袂飘飘，香风阵阵。见门口来人，都迎过来，当中一头戴金凤的仙女飞奔而来，巧姐立刻认出这就是自己的母亲王熙凤。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母女二人搂在一处。

　　“我的儿，娘一直在等你啊！”

　　巧姐这才渐渐明白过来，自己是死后飞升，到这仙境与亲人团聚了。环顾周围，林黛玉、薛宝钗、元迎探惜四姐妹、史湘云、李纨等，都在。只不见父亲和二叔，于是问道：“娘，爹爹和宝二叔都在哪儿？还有老太太呢？”

　　“他们不在太虚幻境。不过，总能见到的。”王熙凤拉着女儿坐到榻上，其余众姐妹也各自落座。宫娥上茶水糕点，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闲话叙旧。

　　隔日，宫娥来报：“警幻仙子到！”

　　黛玉笑着打趣：“她难得到我们这来一趟，整天捣鼓着她那些册子。今天我可要好好地闹她一回！”

　　湘云起了兴致，拍手叫好：“好啊好啊！”

　　警幻仙子脚踩祥云飞入殿中，径直坐在上座。黛玉见她今日格外严肃，不好多开玩笑，便坐了回去。只有湘云天真烂漫，笑问：“仙子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了？怕不是想我们了吧！”

　　警幻仙子淡淡一笑，“今日前来，是奉了太白、月老多位仙君的旨意，特有要事要请诸位帮忙。”

　　黛玉捧着一盅莲子茶，“原来是要我们出力来的。这出力是小事，可是回回我们宫里找他们讨一两件东西，太白月老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这笔账怎么算？”

　　三两句话就说得大家忍俊不禁。宝钗望着黛玉，“向来只道颦丫头的嘴是一等一厉害，才知道她打起算盘算起账来也是一等一厉害，要不要和二嫂子比比？”

　　黛玉见众人开始打趣她，对宝钗扮了个鬼脸，羞红了脸喝茶。警幻仙子清咳几声，“小事以后再算无妨。正事要紧。仙君的意思，如今天下分分合合，轮回几十载，恰逢乱世。有意要众姐妹们再下凡历练一遭，一来增长修为，体察人间。二来，也算警醒世人。你们意下如何？”

　　这番话一出，殿内都沉寂下来。

　　半晌，宝钗和李纨等人商谈几句，李纨对警幻欠了欠身子，“我和元春、宝钗、迎春，听凭仙子吩咐。”

　　“很好。其余姐妹如何？”

　　王熙凤抚着巧姐，反驳：“我们娘俩儿才重逢一天，不想再分开去凡间受苦。何况我这性子，下去之后，还不都是操一辈子的心，临了也落不到一个好处！”

　　探春接道：“二嫂子说得对！下界哪有我们女孩儿大展拳脚的余地。我在这太虚幻境，闲时找太白金星下棋，或者飞去北海看云，自在得很，何苦再去受气！”

　　警幻仙子也不恼，听探春说完，解释：“所谓‘天上一天，地下百年’。这凡间早已过去两百年。风俗、时事，早就大为不同。”

　　“能有什么不同？两百年不过是崇祯皇帝到乾隆皇帝罢了，都是一样的吃人不吐骨头！”探春颇为激动，“只因为前世是庶女，即使理家有为，还不是被锁在闺阁里无处可去。空有才华抱负，无处施展！最后落得个远嫁的结局！”

　　警幻仙子摆摆手，“不然。今时不比往日。虽才两百年，可这下界的变化，远胜过以前千年万年。女子不再缠足，也可自由外出。今日荣升仙界的秋瑾，便是为国捐躯而亡，比一般男子还要壮烈！”

　　湘云听了，一跃而起：“竟有这等奇女子，我倒要见上一见！仙子所言当真？”

　　“丝毫不假。今日凡间女子，可随意出门，可自谋职业，不必为婚姻束缚，甚至可以自择夫婿。”

　　这话一出，座间姐妹都很振奋。

　　凤姐眼眸发亮，“真是这样，我这次去可要好好一展拳脚！”

　　湘云点头：“早就羡慕宝琴可以周游各地，我也要好好玩一遭名山大川。对！就像李太白苏东坡那样！”

　　只有黛玉默不作声。警幻见她不为所动，问：“潇湘妃子，你意下如何？”

　　黛玉把菱扇抵在下巴上，若有所思，“我问你，是只有我们姐妹下去吗？”

　　警幻脸色微变，“前世与诸位有亲缘之人，也一并前往凡间。”

　　众姐妹闻言更是欢喜。黛玉却不领情，冷笑一声，“怪不得呢！恕我冒犯，此番不能作陪了。你们下去尽兴吧。我就免了！”

　　说完拂袖而去。

　　警幻仙子不意外，起身跟上，在宫门外的灵河边上、三生石畔找到了黛玉。黛玉临风而立，遥望着滚滚西去的灵河，秀眉微蹙。

　　“可是为了宝玉……神瑛侍者？”

　　黛玉听到这个名字凄然一笑，“我与他的缘分早在焚稿断情之时就已断了。我前生自愿轮回，只因要报他灌溉之恩。如今大恩已报，泪也还尽。他遁入空门后修成正果。我也不必再往尘世走一遭了。平白脏了我这身子，受那许多罪。”

　　警幻仙子弯下腰，掬起一捧灵河水，问黛玉：“潇湘妃子，你只知报答浇灌之人的恩德，可曾想过要报答这水的恩德？”

　　黛玉听见这荒唐的话，扑哧一笑，以为警幻仙子在逗她，“好啊！若是这水也有灵，我也往下界一世，偿还了他。我平生最怕欠人情。只可惜这水就是水。”

　　警幻仙子摇头，指着灵河道：“这是西方灵河河水，河水既能使你修炼成形，便也能有灵。就是这灵河的水神。”

　　黛玉万万没想到还有这般内情，出乎意料，只好强作镇定，“大不了，你将我送进河神宫里，我每日替他端茶送水，端上个一百年。总可以报恩了吧。”

　　“你有心，可是这灵河水神，早在两百年前就下凡历劫去了。”

　　“两百年！那不就是……”

　　“正是。水神当日是与你还有神瑛侍者一道下凡的。本应和你也有一段缘分。只是他有事耽搁了时辰，一错就是一辈子。直到你返回太虚仙境，也未能见面。这种种因果，早已种下。”

　　黛玉仔细揣摩其中意味，追问：“这么说，前世他也和贾府有关。”

　　“是。”

　　“那他为何没有返回仙境？”

　　“他不知你已经回来，还苦苦在下世轮回，寻找你……”警幻仙子叹气，“孽缘啊……”

　　黛玉大为震动，没想到竟有这般痴人流连红尘，因她受罪，“他是谁？现在何方？”

　　警幻面露难色，“天机不可泄露。潇湘妃子不要强人所难。”

　　黛玉一狠心，“也罢！我就再去这一次，把一切因果了结干净！只是我有一个请求。”

　　“但讲无妨。”

　　“前世我寄人篱下、半世零落，这一世我不愿如此。”

　　“一切都由天定，本仙不能做主。”警幻伸出手，在黛玉眉间轻点，“但是我可以特许，保留你前世记忆，随着年龄增长，不断返还。这样，你可以吸取教训，看清世间人心险恶，辨一辨真情假意，挣一挣自己的命。”

　　这一日，这一众风流冤家再入凡间。但这一世，他们的命运却大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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