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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在黎明中
·苏和x先知(苏瑜x郑南星)
·原著2背景,非原著2结局
·简而言之,是郑南星在苏和身边三年的故事。
1
他已经在那个海岛盘桓了许久。
那并不是一个可以用“富饶”形容的地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贫瘠。裸|露的岩石带如同巨龙陨落后隆起的背脊骨骸,除了岛心一片狭长的山谷地带以外,青草和灌木无法生长,高大的落叶乔木更是连影子都见不到。日复一日,白色的浪花单调而急促地拍打岛礁周围的岩石,在那里留下湿润泛绿的苔藓,以及岩石上刀削斧凿般的痕迹。
但天空是湛蓝的。天顶的颜色最深,向四周扩散开,则变得越来越浅。直到远到目光所不及,才与沙滩外的海交叠在一起,模糊了那道界线。白色的海鸥尖声鸣叫着飞掠他的头顶,在细白的沙滩上投下一片不规则的黑影,倏忽之间又不见了。
太阳悬在半空,它发出光来,照耀一切。他的头顶没有遮挡,但并不热。
这座海岛只有黎明。
而他已经在这里盘桓了许久。
如同一道孤独的影子徘徊在宇宙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他拍了拍自己的头,一只海鸥乖巧地飞了下来,停在他的肩膀,用温柔的喙啄了啄他的手指。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脑海里出现不属于自己的、也不能被自己理解的内容。他把他们看作划过天际的星星,思想的流星出现过,然后消失了。
黎明的海岛贫瘠但是很美。当他疲于眺望天际,他会静静靠在岩石或者躺在沙滩上。偶尔他会听见一个声音——那是很熟悉的声音,或许是长大后的他自己。
他说,言语,不过是思想减弱了的回声。
可是思想又是什么呢……他抱住自己的膝盖。言语是思想的回声,是思想的表象,但思想又是什么?言语在意识形态中的反应吗?
海浪拍打着苍白的海岸,永恒不灭的太阳在光晕中缓缓旋转。他没有钟表也没有日晷,但他知道时间又过了一天。不过对他来说,是否知道时间对于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今天和昨天没有区别,明天和今天如出一辙。
那个人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
在薄雾中。
海岛不知何时漫起了雾,水汽遮盖了光与白鸟。它仿佛有屏蔽声音的能力,风吹过岩石空洞的呜呜声、海浪扑打沙滩有节奏的潮声、海鸥的叫声,都在渐渐弥漫的薄雾中隐去。最后一缕光消隐于地平线,身前半明半暗,归于寂静。
他缓缓起身,海水浸湿了白色的袍角。环境本不该影响他的心境,然而此刻却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但他已经疲于等待。
他在寂静中打了一个哈欠。这不是一个玩笑,没有人会和他开这样的玩笑,但这个玩笑并无恶意。
“你好。”
他回过头,薄雾中隐隐显出一个男人的身形。他算不上高大,但那张脸拥有温和平润的神情。他微笑着颔首,乳白色的雾气仿佛得到恩典般从他的身边退去。世界复又沐浴在温暖的日光中。
他说。
“你好,我是苏瑜。”
2
“…天哪!那就是陛下带来的男孩!”
“嘘。不要让他发现。”
“对不起,可是,他长得可真像原先黄昏之乡的那位先知……”
“闭嘴!他看过来了!”
他扭过头。地下洞泽的火湖骤然吐出一股火焰,它一路势不可挡地上升,直到碰触洞穴穹顶的前一刻展开成一幕火屏,又化为灰烬无声无息地消失。火光映亮了地下湖周围的山壁上挖空的漆黑洞穴和回廊,人形的影子穿行其中,间或因看见了他蹲在湖边弯身向下的动作而交头接耳。
——正如隔壁走廊里盯着自己窃窃私语的魔女和她的仆从。
他眨了眨眼睛。洞穴深处有可以容纳魔族的军队大批量涌入的壮观楼梯,经过一块巨大的空场,便是他脚下这个巨大的下坡。坡道的末端终结于火湖的边缘,它巨大得怕人,岩浆无时无刻不撞击着棕黑色的洞壁,又被某种力量压制得退回了鲜红色的湖心。
湖边的温度应该是最低的,即使这样他也能看到一滴汗水从自己的眼前落下去砸向湖面,在半空中它越缩越小,最终化成了一摊白雾,“呲拉”一声,消失在红色的湖中。岩浆缓缓地鼓起了泡,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发——说不定这一次的火屏,会比刚才的更壮阔些。
“陛下——?”
“…陛下!”
他抬起头,想看看隔绝在穹顶和火湖之间的无形壁垒,身体却被人抱了起来。火湖的温度飞快地远去,等他回神,壮阔的火湖已经在视野里缩小为一块珠红色的宝石,平静的表面泛着光华。
“为什么要跑到岩浆旁边去,很危险的。”
身后的人轻轻把他放到地上。与粗陋的湖底层不同,这个房间的地面铺着厚而柔软的地毯,墙上悬挂的壁毯四周攀附生长着繁杂往复的花纹。身后传来的声音里含着疑问和无奈,却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
“郑南星……”
长时间没有得到答复,那人似乎更加无奈了。郑南星于是转过身,抬起头,正对上他温柔的眼睛。
“那是你的名字吗?”
他很少发问。
阳光之下存在的事情,很少有什么能够影响他的心情和轨迹。但这个男人似乎除外,那双被头发遮挡的棕黑色眼睛里写着他希望能与他人交谈,但又从来未曾如愿。
他抬头注视着苏和,欺诈魔王在自己的领域中褪去了层层伪装,神色温柔而无害。他从椅子上滑下来随意地坐在郑南星对面的地上。
这样他不用刻意抬头也能看见他了。郑南星愉快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为什么你会觉得那是我的名字呢?”男人问他。
“初次见面,总要交换名字的。”郑南星说,“如果我叫郑南星,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苏和的神色微微一僵。
“……你又忘记了我的名字。”他看起来十分无奈。
“我认识你吗?”郑南星反问,乌黑的头发披在柔软白袍的肩上。
苏和没有说话。他向前探了探上身,拉郑南星跪在地上,又把他揽进自己的怀里。郑南星的侧脸贴在他的针织衫上,触感温煦。男人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耳畔萦绕的一声一声,都是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
“你还好吗?”他伸出手,拍了拍男人的后背。“你还没有自我介绍。”
男人的呼吸仿佛突然间停了,郑南星忍不住从他手臂的桎梏中挣脱出来看着他的脸。苏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顺着怀中男孩的力道放开了他,抬手碰了碰他的头发。
“我叫苏瑜。”直视着郑南星的眼睛,苏和认真地说。郑南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恍惚之间,苏和第一次以“苏瑜”的身份见到先知的记忆扑面而来。欢声笑语骤然间飞掠耳畔,海鸥在黄昏的海上发出一声短促而欢快的鸣叫。碧蓝的海面上落日熔金,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因听到了自己的呼唤而回头,被金色的日光给皮肤镀上了一层金边。
“小瑜。”他说,眼角眉梢的神采顾盼飞扬,连声音都是带着笑的。
“……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良久,郑南星听到苏瑜这么说。男人闭上眼睛,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呼吸与他的交缠在一起。他抬起手紧紧箍着郑南星的肩膀,一下、再一下。
“可是我现在就在你身边啊。”
郑南星看着苏瑜的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他如此回答。苏和的身体轻轻一震,他放开了郑南星的肩膀,那双虹膜颜色很浅的眼睛里,突然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一样的。”
他像是花了大力气,才从齿缝里挤出了四个字。与郑南星甫一对视,苏和眼中复杂的情感便被一种名为“颓丧”的情绪取代。他苦笑了一声,拍了拍郑南星的头。
“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拉着男孩从地毯上站起,体贴地蹲下为他揉了揉膝盖。郑南星一声不响地随着他的动作,只是在苏和最后起身时拉住了他的手。
“小瑜…”他说得很慢,但他感觉到男人立刻紧张了起来。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苏瑜,只是脑海中自有其指引,冥冥中成为他的驱动。他小心翼翼地探寻着自己的脑海,最终找到了想要的给他的答复。
“言语,”他最后说,微微地顿了顿。
“不过是思想减弱了的回声。”
3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啊,您,您,请说!”
御座旁的魔女慌忙躬身。她向自己所效忠的陛下低下了缀着金枝和猫眼石簪子的头,又在他平和看不出喜怒的一声“请起”中微微坐直了身子,等待着陛下的问话。
在下属面前的欺诈魔王永远都是同样的一个模样。他优雅、绅士、强大,从不为任何事发怒,只会在下属工作失误时按早先与他们约定的方式责罚他们。——即使是被责罚了,也是心甘情愿的。魔女如此想着,忍不住又向欺诈魔王的方向看了一眼。
御座上的王并没有注视自己的下属而是看着远处。魔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到一片空茫的雾气。她把迷惑不解的目光投向欺诈魔王,换来了欺诈魔王轻轻的一声笑。
“什么都看不见吧。”
苏和微笑了一下,把目光从领域中安静仰望天空的少年移到自己的下属身上。看到魔女点了点头,他反而垂下目光,像是突然之间对自己的手产生了兴趣。
“我在那里撑开了一个领域。”
苏和自顾自地说。突然他的肩膀抖了抖,倒显得有些神经质。像是突然回过神,他饶有兴趣地抬起头,面对着自己的下属:
“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患有失忆症的人记住你呢?”
魔女的大脑飞快地转了起来。在她没有来到噩梦游戏之前,她在大学里就读的科目是心理学。失忆症分为“器官性”和“功能性”,器官性包括大脑因创伤或疾病遭到损害,功能性则由心源性因素引起,比如心理防卫机制。
“失忆症的话,一般是先确定成因,是心因性,还是器官性,”魔女小心翼翼地措辞,“一般来说都会先心理治疗,然后适当配合药……”
欺诈魔王忍不住挥了挥手让她噤声,魔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上司。
“下去吧,”苏和淡淡地说,“我没有问你这个。”
魔女起身鞠躬退离,苏和的身侧又归于寂静。他起身走到临湖的窗边,火湖在极深的地下安静地燃烧,微小的临湖窗格中恶魔往来穿梭。他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眼前已经是一片寂静无声的岛礁。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见过郑南星。随着三年的日期临近,魔界领域已经是一片暗潮汹涌。三股势力的角逐是一场大戏,他是主角之一,既然已经走到这里,更没有任何理由松手放弃。
在那个寂寥的、永远是黎明的海滩上,郑南星可以生活得很好,虽然……
苏和自嘲地笑了笑。
再见面的时候,他恐怕又会不认识我了。
“轰隆!”
——是由地表向下传来的响动。
火湖旁的恶魔在骚动,他们抬起了头,刚好看见他们的陛下并未依靠任何协助便穿越了屏障的阻碍,直冲向岩壁形成的天顶。岩壁外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魔女皱起了眉,她飞快地沿着火湖四周的走廊和窗格飞掠,将恶魔们整理为小队,成群结队地上行。
“果然是你啊。”苏和说。
他轻轻地落在欺诈魔王据点外的山壁,动作轻盈而平静。在他的面前,黑色的巨龙展开双翼,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恶魔军队。而苏和的一侧只有他自己,云淡风轻,衣裳单薄。
“宁舟。”他的语调可以称得上是轻松,连脸上都带着轻松愉快的笑意,“好久不见。”
黑龙的眸子一眨不眨,红色的眼瞳冰冷仿佛无机质。
“啊,还有一位老朋友,”欺诈魔王愉快地向黑龙身后的某个地方点了点头,“我们也有三年没见了……”
“乐人,别来无恙。”
4
郑南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栖身的海岛有一天也会崩塌。
碧蓝色的海面上出现漩涡状的深渊,海鸟飞过便发出一声哀鸣被蕴含其中的强大吸力吸引,从此消隐不见。海岛上呼啸的风越来越大,脚下的细沙随风飞逝,偶尔有一粒撞在郑南星的脸上,撞得他脸颊生疼。
天空不复湛蓝,一大块一大块血红色的斑块悬空出现,仿佛再无法修复的丑陋瘢痕。岛礁的陆地从远处开始一块块坍塌、沉没进风浪渐大的海洋。深蓝吞没了细白和青绿,血红又蚕食了深蓝。郑南星站在满目疮痍的海岛一侧,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
时间……不再是静止的了吗?
可我又能去哪儿呢?
骤然之间圣歌响起,温暖柔和的白光铺满了整个世界。少年睁大了眼睛,他看着栗色头发的天使缓缓落在他身前,牵起了他的一只手。
——他说了什么?
天使的到来并未减缓世界崩裂的速度,巨大的世界碎片从他身旁落下。
天使说:“小知,对不起…”
现在才来找你,我们回黄昏之乡好不好?
可是我的家已经毁了……
他仿佛正穿过一条长长的时间隧道,身前和身后,都隐隐萦绕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和回声。
那个人说:“郑南星。”
那个人说:“啊……你怎么又忘了我。”
——他……叫什么名字?
“咳……”
苏和半撑起身体,费力地咳出一口刺目的鲜血。
先发制人的毁灭魔王将了其他两位一军,欺诈魔王的领地上,到处都铺满了恶魔的遗骸和鲜血。黑发冰蓝色眼珠的青年从巨龙化回了人形,冷眼旁观这个曾给自己和爱人带来无数伤痛和分离的手下败将,瞳仁里没有一丝表情。
“宁舟!”
一声呼喊打破了青年眼中的沉默。他上前迎住半空中飞落的爱人,与他温柔地拥抱。齐乐人放开了先知的手搂住爱人的脖颈,这使得郑南星可以往前再走几步。
蚁族的女王看着战场上相拥的爱人流下了感动的泪水。与此同时,伴随着轻微的一声轻响,郑南星和苏和同时抬起了头。
欺诈魔王领域的最后一块碎片,消弭。
再也没有了。
“对不起……”苏和轻轻说,他对上了郑南星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他好像从那双从来都是无悲无喜的眼睛里看到了悲伤。是错觉吧,他自嘲地笑笑。
他的伤太重了。即使对于领域级以上的人物,领域破碎带给本体的创伤也是巨大的。何况他的领域已经成为维持他生命的最后一根丝线。
那片蔚蓝天空下的海洋和岛屿,是欺诈魔王生命里唯一的光。
是他的黎明。
苏和费力地撑起上身,他的手臂没有一丝力气。
但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完。
“郑南星……”他望向不远处的少年,苍白的嘴唇吐露苍白的词句。
过来好吗?
我想看看你。
我想和你……说说话。
郑南星忽然奔跑起来,他身后的齐乐人放开了宁舟的脖子,被他吓了一跳。
十几步的距离很短,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跑到了苏和的身前。
“你……”苏和说。他忽然伏下身,唇边溢出大片大片的血迹。
眼前仿佛有白雾弥漫,他就要看不清郑南星的脸了。
可是……
他强忍住一阵强过一阵的晕眩,伸手握住了郑南星的手。
“最后一次和你做自我介绍……”
苏和微笑着,面色苍白。
“我叫……”
“苏瑜。”
郑南星静静地说。
他伸出手,接住了苏和因脱力而骤然落下的身体。
“……苏瑜。”苏和说,脸上的笑容很温柔,“终于记住我了。”
“嗯。”
“我就要死了。”
“嗯。”
“……对我说些什么。”
“……”
5
“我会替你看看黎明……”
良久,郑南星缓缓地说。
太阳从地平线的另一端升起,大地、河流和山川被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辉。
人们正载歌载舞地庆祝噩梦世界的新生。
怀中冰冷的身体不再微笑,呈现出一种绝望而客观的真实。
黎明之乡。
最初那只是一个构想,来源于一个爱好广泛而不着边际的年轻人。
后来那是一个背叛的证明,对于年轻人的总是温文尔雅的学生。
再后来,它是一个人给另一个人构建的领域家园。
最后,它是灰烬。
“我会为你看看黎明……”
郑南星又重复了一遍自己之前的话,他放下苏和的身体,缓缓地站了起来。
日光喷薄而出,毫无保留地洒在他的身上。
苏瑜。
我曾活在我们共同的构想中,虽然现实最终证明那是一场有关自由的梦。
梦可以被打碎,也可以被重建。它就像这个既真又假的游戏中,你身侧摇曳的蔷薇与百合、忍冬与槲寄生一样真实。
人自有其归宿,家园也有其应有的模样。
“老师。”
“…嗯?”
“自由在何处?”
苏瑜与他并排躺在细白的沙滩上,清澈明亮的眼中有细碎的光。
“小瑜。”
“老师?”
“你看黎明。自由在黎明中。”
【在黎明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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