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梦集

　　周末餐馆
　　“宁宁，你最近好像有点变了。”
　　“啊？”
　　“哎，你是用了什么护肤品，怎么感觉比以前白了，脸也不冒油了，胳膊也细了……你该不是恋爱了吧！”
　　“没有诶，”咬着寿司军舰的我，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松鼠，“恋爱经历还是为零，还是比不过您——不过最近工作顺手多了，主任还给提了奖金。”
　　“原来如此，财源广进！”友人将最后一筷子炸猪排，拖到自己的乌冬面里，“那这顿日料可得你请了啊。”
　　“行啊。”
　　“就等你这句话呢！”友人笑嘻嘻地翻起了菜单，“——老板，来份三文鱼拼盘！”
　　“你呀，吃得完吗？”
　　“放心放心，咱这样的打工妹，同甘共苦，到哪儿都绝壁不会浪费一颗粮食……来来，煎饺你一个，我一个……”
　　和有阵子没聚的友人吃了个痛快后，我在买单时竟然抽中了抵扣券，可以立减50%的费用。
　　“哇，你这手也太红了吧！”
　　友人夸张的嚷嚷，一脸‘羡慕嫉妒恨’地回请了甜品，还责令我必须陪她喝完超大杯奶茶。两人逛吃逛吃一下午的结果就是，准备回家的时候，整个人还撑得直打嗝，满肚子的珍珠布丁芋圆仙草在里头乱撞，不用说，明天的体重一定会连涨三斤。
　　下了地铁，我快步往公寓走，地上湿漉漉的，似乎是下了场大雨。前些天坏了的路灯已被修好，我借着光绕过积水的路段，还幸运地躲过了被车辆溅起的泥渍。
　　上楼，掏钥匙，进门。
　　我将鞋摆正，然后倚在玄关口——在那里！沙发的另一边，靠近茶几的位置，有一团柔和的圆形光罩定在那里——安静地，像是一个巨大的气泡泡，表面满是流光溢彩地波纹，无比梦幻，实则却很古怪，比如，无法靠近，稍走近些就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推开，力气越大，反弹越远；再比如，除我以外，无论是抄水表的大叔，居委会送垃圾袋的大妈，还是各餐厅的外卖小哥，谁都瞧不见这团五彩斑斓的白。
　　它出现的那天，刚洗完澡的我在浴室门口愣了好久，眼睛也给揉成了兔子精，以为自己疲劳过度出现了幻觉。等到我稀里糊涂出门，跌跌撞撞地来到单位时，同事们更是惊讶于我的衣着。
　　是今年流行的睡衣款啊!
　　我大言不惭地说回应，趁大家没看见的时候，偷偷搓掉了衣领上干了的牙膏泡沫。就在我刚坐回到自己位置上，没一会儿，公司大楼就断电了，市电力部门表示抢修需要一整天，于是在主任的安排下，我又莫名其妙的提前下班回家了——进么一瞧，嘿，光团还在那里！
　　从此以后，我的家里就多了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
　　而我的生活，也渐渐地有了改变，再也不做噩梦了，整个人精神状态特别饱满，工作顺心，生活开心，接连地惊喜不断，时不时能在路上捡到钱，去吃饭的餐馆里常常抽到奖券，想要买的东西正好会打折，挑剔的上司也变得好说话，连人缘都好起来了……对于这样的变化，我虽乐见其成，却又有些纳闷。
　　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它吗？
　　可是，如果是它，那又为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不再琢磨，换了舒适的睡衣，去厨房烧开水时经过客厅，也是视若无睹一般。说起来，已经三个月了，人类的习惯果然可怕，无论什么人还是事物，在习惯后，都无法再恢复到曾经的心情。
　　就像现在，面对光团，仿佛它就是家居摆设——哪怕它的来历，我一无所知，却也不会像刚看到时那样小心翼翼，视其为定时炸弹一般的存在。
　　“……”
　　房间里传来手机铃声，我记起手机塞上衣口袋里了，便赶紧去接，却没注意那角落的光团，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

　　电话是从老家打来的，爸妈和我聊了好一会，虽然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但听着就特别亲切，特别想回家，想家里的小木床，想嘎吱作响的老地板，想过年那会儿回去时，连吃了三天的红烧肉，想着想着，这口水啊，就止不住的流。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晚，我就梦见自己在厨房里，学做这道老爸的秘制红烧肉——去了肥瞟的五花肉洗啊，切啊，放酱油里腌制，中华料理的每一步都无比细致，然后肉入锅中，煎炒，加香料，炖煮……我盖上锅盖时，才有闲心看看四周，只觉得房间里特别昏暗，窗外雾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心里纳闷，怎么雾霾都吹到梦里来了？
　　炖红烧肉很费时间，我正好闲着没事干，就开始打扫卫生。平时也不见得这么勤劳，梦里干活倒是挺卖力，我苦笑着，对自己的梦境表示无奈，手上却一刻不停。
　　等到整个屋子的大扫除结束，红烧肉正好出锅，酱红鲜亮，味美酥嫩，光闻起来就特别香。我夹了一块尝味，正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美滋滋地铲肉出锅，突然发现窗外有光，黄橙橙，绿油油，像是两个大灯泡，一闪一闪，我端着碗，挨在窗边仔细去瞧，那灯泡却一下隐入了黑暗，随后，劲风呼啸，将无穷无尽地灰雾搅乱成一团一团的墨点，最后又打着圈儿消散。
　　砰砰砰，有人敲门。
　　我匆匆往嘴里塞了一块肉，也顾不得放下碗，就跑去开门。可门外的楼道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我莫名其妙地关上门，刚回到桌前，没等坐下，敲门声又响了。
　　我好脾气地捧着肉，又打开了门，却还是没有看到敲门者，探出身子看了看电梯口，又瞧了瞧安全出口的楼梯，直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怎么，这厨艺展示的梦难道还是个惊悚版的？
　　正想着，带着凉意的风在楼道里盘旋开了，呼呼地声响下，一种奇怪的摩擦声，从楼梯底层传来——巨大的黑色倒影，于廊灯下不断蠕动，如同蜿蜒流动的曲线，由远及近，一切有些似曾相识——我也不知怎么，突然就觉得那该是一条蛇，青灰色的鳞片，带着碧色的流光，油绿色的双眸，泛着阴森的冷意。
　　一条蛇，一条大蛇，在我的天马行空的梦境中显形。
　　它吐着蛇信，庞大的身躯挤满了整个走廊，长长的尾部向下延伸，直至楼梯的尽头，它几乎，是与这幢高楼相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我与大蛇目光对视，浑身软绵绵的，可偏脚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竟然也不知道跑。而大蛇似乎在等待，它湿润柔软的蛇信，轻轻划过我的手腕，在我碗里的红烧肉上停顿了一下，又飞快地缩回口中。
　　它不会伤害我的。
　　冥冥中，我感觉到这一点，而后，整个人冒了一身汗，却又松懈了下来。
　　“你，是想吃肉吗？”
　　我愣愣的将碗伸过去，大蛇一动不动，我想了想，回身从碗柜里找了双筷子，夹了块肉，递过去——可是大蛇还是不为所动，连蛇信都不吐了。
　　“是我自己做的，很好吃的。”
　　我将红烧肉塞到自己的嘴里，故意咬得很用力，我不爱吃肥肉，所以碗里大部分都是瘦肉，用力嚼过的肉丝慢慢变柴，变干，化成肉丝，碾成肉泥，再混着唾液滑入腹中。虽然不懂为什么梦到这么大一条蛇，还不怕，还敢和它推销自己炖的肉，但也许是因为知道梦境里什么都会发生，所以，无论多离奇的事情最终都能够坦然接受。
　　我嚼完了一块，肉香汁多，让人欲罢不能，便低头在碗里翻找，打算再塞了一块入口。大蛇见我这般动作，探出蛇信，舔舐我的脸颊，又移到了嘴角——卷走了沾染在唇边的肉汁，它将蛇信收回口中，张开嘴，露出亮晶晶的，像是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尖牙。
　　不知怎么，我竟能理解它的意思……是因为没有牙咀嚼，所以眼馋肉，却不能嚼烂——就像我很小的时候，在弄堂里看到的那只小猫，被车碾到后腿，走不动路，虚弱地喵喵叫，却又怎么也咬不动肉，养猫的奶奶也是嚼烂肉再喂的……那小猫也有这样的尖牙。
　　难不成，我也得嚼烂了再喂蛇？
　　我想归想，嘴里倒是不停，红烧肉在我嘴里浸出了更多鲜美咸香的肉汁，可饶是如此，我该怎么喂呢？难道要直接吐出来？那样岂不恶心！我还在犹豫着，冰凉细长的蛇信便钻入我的嘴中，与我的舌相触碰，分叉的舌尖刮过口腔，带出一种细细密密的疼痛，顷刻又化为温热地吸吮，轻柔，辗转，缓慢而无法拒绝，强势的，更深的探入，带起令人颤抖的激灵……
　　嘴里的肉已经消失了，残留的肉汁化成了甜腻的蜜糖，灌入喉腔。我的心脏跳的飞快，几乎喘不过气，泪眼朦胧间，脑海中慢慢显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他俯身拥着我……我诧异地睁大眼，却发现自己眼前，那巨大的蛇首近在咫尺 。
　　天哪，这是什么梦啊！
　　我的心底仿佛有数万只偶蹄目，骆驼科的动物咆哮而过，梦境太荒诞，令人震惊……与蛇接吻……吻……这种体验还是第一次，明明是虚构，明明是梦境，却真实得令人沉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份缠绵，再也无法注意到其他的事情……
　　真是一场疯狂的梦。
　　我想着，沉眠于自己所创造的梦中，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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