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恶

　　“就这样把老高引出去，不和他动手，都别浪。”郑启说。“出了山再拿盒子。”
　　他可能意识到什么，但又难以描述。这种感觉周一也有。
　　金慧跑着跑着就开始大喘气，郑启一把将她扛到肩上，他扛着个人也跑得飞快。

　　山里没了白雾，视野清晰，郑启和周一很轻易就辨认出方向。
　　三个人，后面追着个赤红的人形畸变体，就这么一路劈斩树丛，近乎走直线地到了山脚售票处。“啧啧，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我们今天也不差了。”郑启居然还有空感叹，周一翻了个白眼。她现在恨不得自己还是只乌鸦，飞起来还快些。

　　这时，他们面前忽然掉下来个黑影！
　　郑启猛地转向，几个纵跃跳到边上的一块大石上面蹲着。周一没能躲开，手里的小刀条件反射地往斜上方挥斩，呲——地劈开那道黑影！
　　是只麻雀。断成两截了。
　　鲜血洒了周一满头，她呸呸吐了几口，胡乱抹了把脸。那边郑启又开始大肆破坏环境，折断的树干一股脑地扔向后方的畸变体。金慧躲在他身后，惊讶地指着上空：“那些鸟！”

　　周一刚擦干溅到眼睛里的血，抬头一看……各种鸟类在空中盘旋。不，那根本不叫盘旋，它们飞得摇摇晃晃、歪歪扭扭，就像一群喝醉了酒的人。
　　“都什么鸟事？！”郑启骂道。

　　说话间，又有几只麻雀坠落下来。它们狼狈地摔在石板路上，站起来后，第一反应不是扇动翅膀重新飞上天空，而是用一种古怪又可笑的姿势双脚行走。
　　郑启随口一句，倒像是骂对了。金慧差点笑出声，但又忍不住面露担忧，过了会儿好像明白了什么，恍然道：“……要踢出去！”

　　这场面十分滑稽，周一却心惊肉跳。
　　荒诞，诡异。
　　所有人、这里的所有生物，都像在拍一出设定好的喜剧。

　　那团赤红的肉块被不断砸过去的树干惹怒了，没有五官的头部左右甩动着，把握在手里的木盒一扔，四肢着地朝着郑启扑过去！
　　盒子‘啪’地落地，盖子似乎被摔得松动了——
　　一丝白雾从缝隙里钻出……

　　周一的脑袋‘轰’的一下，像被重锤击中！

　　[我怎么了？我怎么啦？！翅膀？我是一只麻雀？]
　　[救命，救命啊！救救我，我不要被吃……]
　　[风好大，不行，会被吹断的，我要死了，啊哈，哈，为什么在这里……]
　　[看不见了，眼睛呢？！我的眼睛！]
　　[有人吗？有人听见我说话吗？]
　　[不痛……为什么不痛……我、我碎了啊……]
　　[我是什么？]
　　[飞不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我要回家！呜呜，我要回去！]
　　[救救我！]

　　[我在这里！]

　　“啊啊啊——！！”周一抱住头在地上翻滚。头痛欲裂。
　　太吵了，她要疯了。

　　每一颗种子，每一丛绿草，每一株鲜花，每一朵幼芽，它们都在说话！
　　地上的一块石头，天上的一只山鹰，湖里的一条扁鱼，它们都在说话！
　　成千上万个声音同时响起。
　　山林喧嚣，但又静谧。因为每一秒都有突然消失的声音，每一秒也都有刚刚孵化的呼唤。
　　千万个生命在她体内轮回往复，千万次生死在霎那与永恒之间循环交替。

　　周一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这一个体的存在。她的血肉将要融合在山林里，她的骨骼会被鸟兽吞食。
　　“呃啊啊啊啊！”她勉强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左手不断膨胀收缩，一会儿变成白雾，一会儿被深红的光茫覆盖，胸口的人偶面孔发出凄厉的哭嚎……

　　畸变体呢？
　　她的一只眼球挣扎着，试图飞出眼眶。周一按住左眼抬头，看到异化的高奕斌。它现在真正地成为了一堆肉块，整齐地叠放在地上。
　　郑启的状态很微妙，整个人被幻影般的光幕覆盖，看不清里面的情形。金慧很不好，背后的凸起快速蠕动着，像要撑裂这个较小的身躯。

　　盒子……
　　盒子。盒子。那个盒子！
　　木盒就在她面前！
　　周一的双臂都变成了红白交融的雾气，左脚小腿的肌肉整块与骨头脱离，漂浮在腿骨两侧。
　　她只有右腿能发力，但这足够了——

　　[我在这里！]
　　[救救我！]
　　[有人听到吗？]
　　[救救我！]
　　[你听到了吗？]

　　“吵死了啊啊啊！！”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一脚踢出！
　　木盒朝着山林外的售票窗口飞去！
　　很近了。
　　快，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啊。
　　她的意识即将消散……

　　周一失去了平衡，朝后仰倒。‘啪嗒’一下摔在地上。
　　好疼啊。
　　她摸了摸身侧的石板，凉的，硬的。
　　有青草味，有泥土味，有湿润的露水，有干枯的树枝。
　　坠落的麻雀们停顿了几秒，齐齐扑扇着双翅飞上天空，它们飞翔的姿态非常自然，仿佛是与生俱来。
　　扑莎莎的羽毛拍击声响彻树林。
　　又过了会儿，松林山变得安静了。

　　金慧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正拿袖子拼命擦眼泪。
　　周一一瘸一拐地走到郑启边上。用力过猛，右脚肌肉好像有点拉伤了。她踢了踢躺在地上不动的郑启：“你活的死的？”
　　金慧笑出了声，还打了个嗝。
　　“……活的，命大。”郑启翻了个身，仰天平躺。他鼻子上挂着根枯草。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下山。
　　周一找了好半天，终于在停车场入口处的指示牌上找到了那个木盒。盒子整个嵌入铁质的指示牌上，把牌子砸了个凹坑。
　　金慧踮着脚，还跳了两下，伸长了手。够不着。
　　“国足。”郑启比了个大拇指。
　　闭嘴吧。周一捂脸。她明明是对着售票窗口踢的。

　　售票员还在睡。松林山里那么大动静，一点都没惊醒他。郑启趁着没人看见，把停车场的指示牌给拆了，总算把盒子取下来了。周一问监控怎么办，金慧和郑启都说没事。
　　“手机还在吗？”金慧问她。
　　周一摸摸口袋。手机也是命大，竟然还在。
　　郑启把车开出来，催着她们快点上车：“手机在就行，‘前方之眼’有干扰。”

　　还算是……一切顺利。
　　正如金慧所说。
　　周一和金慧坐在后排，两个人都半侧靠在座椅上。实在是累了。
　　开到一半，郑启接了个电话：“喂？我在开车。”
　　金慧坐直了，往前趴着听他说话。
　　“嗯，老高没了……是，拿到了。”郑启说。“不太好，正往回赶。嗯……啊？”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知道了，我挂了。”

　　金慧马上问：“怎么了？”
　　“受难者之殿的保守派应该和死斗派达成了约定，死斗派炸地铁，保守派和我们一样，趁机拿东西。”郑启回答，“我们这边还算顺利，三个组里两个完成任务。保守派那边就惨了，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金慧一愣。“这次有好几个点都做了安排，不止是受难者之殿和我们董事会这边出手了，秩序的人手调配……”说到这，她忽然沉默了。
　　郑启嘿嘿地尖声笑起来。
　　周一心里已经冒出个不太好的念头。

　　“K没去找死斗派。”郑启说。他叼了支烟，点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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