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恶

　　三楼动静那么大，二楼的服务生和一楼的两个网管果然跑上来蹲在楼梯口，正扒着扶手张望。周一佝偻着背呕了几声，什么都没吐出来，抬头时正对上服务生惊慌的双眼。
　　她想，我现在大概是个怪物。

　　“别看了别看了，cosplay没见过啊！”陈骏朝蹲着的服务生和网管挥挥手，满脸不耐烦的样子。“你们再围观我要收费了哎。”
　　楼梯口的三个人犹疑地站起来，一个网管还问：“真不是抢钱？”刚问完就被秦楚芯和金慧瞪了一眼。王韬宇放下长弓，举起手里的箭矢给他们看。钝头，一看就扎不死人。那网管似乎松了口气。“那你把钱拿来？”陈骏笑了。服务生摸摸头，拉着两个网管下去了。

　　金慧看周一满头冷汗坐回椅子上，问：“任务还做吗？”
　　周一打开柠檬冰水一口气灌下去半瓶，喝完了擦擦嘴。“……当然要做！”她咬牙切齿地捏住瓶身，塑料瓶被捏得两侧凹陷，吱嘎作响。“金慧，我需要你的能力。”哪怕那是姚萱的选择，哪怕事实无可更改。
　　“我需要先见一见任务目标，照片也行。”金慧说。
　　王韬宇不赞成地看着她们。“发生异化后的一周内，最好不要再使用异变灵物或器物，这不是玩家共识吗？为了任务，命都不要？”他观察了下周一胸前仍有些褶皱的衣服，厌恶又害怕地皱起眉，“更何况，直接反馈到体征，这是典型的深层异化现象。”

　　秦楚芯也点点头。她沉默了会儿，对周一说：“如果你坚持要完成任务，我申请退出。你是任务发布者，就是队长。队长无法控制自身状态，很容易做出不恰当的决定，将整个团队陷入危机中。”
　　周一手里的瓶子被捏成了两头粗中间细的一个长条，她站起来走向楼梯口，经过纸篓时把瓶子扔了进去。“明天上午11点。”她回忆着那个画面里的所有细节。“久月百货西门的咖啡馆，金慧一个人来就可以了，其他人……还愿意执行任务的人，等我消息。”
　　“啊？”陈骏在她背后疑惑地问，“哎等等！先不说你异化会不会要命，那你叫我们现在过来干什么？不了解一下我们各自的灵物器物和能力吗？”

　　周一走下两级台阶，突然生出一个恶意的念头。
　　她想，太麻烦了……反正我只需要金慧。你们都只是诱饵，我为什么要关心被挂上鱼钩的虫子擅长什么？
　　她转过头看着陈骏。
　　但是好烦躁啊，啊——可恶，如果能就在这里杀掉你们……

　　“周一？”金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一个激灵，加快了脚步跑下楼。
　　我在想什么？这是我的想法吗？！她问自己。我真的是这么想吗？！周一攥紧了衣领，把胸前狰狞可怖的人脸严密地遮盖住。
　　有什么发生了变化……不止是胸口那个可怕的东西。

　　她的视力忽然变得很好，微弱的灯光下，连网管脸上一根细小的汗毛都能清楚看到，左眼的散光度数也不治而愈。脖颈一侧就是微微跳动的脉搏，只要轻轻一刀……
　　某个呼吸间，她甚至能听见网咖后的小巷，有只野猫极轻地叫唤，那声音在雨水冲刷地面的鸣响中几不可闻。周一停在二楼窗前，抓着窗框向下望去，只见它在雨水中颤抖，缩在垃圾桶旁舔着左脚掌……小小的前肢不自然地向外弯折。仿若感觉到了周一的视线似的，它半蹲着仰起头。灰黑色的毛皮，绿色的左眼如置于丝绒上的翡翠，右边的眼眶却是个黑窟窿，布满了坑洼暗红的痂。

　　周一吸了口气，急促地跑下楼。她来的时候没带伞，走的时候也顾不上雨下的正大，推开门就冲了出去。路边的灯每隔着两三米亮着一盏，但大厦的广告牌仍尽职尽责地工作，显得整条街道灯红酒绿，两旁的树叶纷纷被雨水打落，晃动的灯影折叠在叶片间。
　　她跑了没多远，喘着气停在一家超市的大型广告灯牌下。红色蓝色白色的光照在周一脸上，她抬起手遮住眼睛——
　　雨忽地停了，她睁开眼，看到脚下一圈圆形阴影，她被笼罩于其下，与雨水隔绝。跟着有人轻声问：“你在想什么？”周一回头，金慧右手撑着伞，微抬起头看她，左手把灰黑色的小猫抱在怀里。

　　“……我在想，我到底在想什么。”周一说。
　　金慧笑道：“人的想法每天都在变，明天的你就不是今天的你了。”她抱着猫，雨伞时不时往周一这边倾斜，自己肩膀上反倒湿了一块。
　　周一从她手里接过伞。“我来吧。”她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拐进左边的小路，远离了大厦和广告牌，只有街边早已闭门的小店。周一举着伞，不偏不倚把两人都遮住了。“你这话听着就很神棍。”不知怎么的，金慧的到来让她松了口气，语调也不再冷硬。不远处，有两个穿卫衣戴兜帽的人正靠在路旁的树干上抽烟，低头交谈。
　　金慧抿抿嘴。“可能因为我总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停下了，周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抽烟的两人朝着她们走来。“喂！”听声音，这人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他一手插在袋里，另一手拿着一柄□□，一会儿合上，一会儿又弹出刀片。
　　另一人走近后捏了捏拳头，指骨咯咯作响。“美女，借……”周一笑了，她掏出口袋里的水果刀，一丝淡淡的红色雾气从指尖流出。这是个好机会，用来测试。

　　她跨前一步——刀尖对刀尖！水果刀接触到□□的瞬间，白光交叠，红雾细如丝线，缠绕在刀身……分离，溶解，□□成了星星点点的碎屑，水果刀的刀尖贪婪地划开手腕上青色的血管！
　　“……点钱……花。”那人结巴着说完了这句话，戴着的兜帽滑落。他还是个男孩，这时已经紧张不已，转头求助般看着同伴。不过很遗憾，对方比他更慌乱，‘啊啊’叫着按住手腕的伤口，鲜血正从指缝里溢出！

　　我能控制它。
　　周一兴奋地看着地上的碎屑。银白的、棕黑的碎片。她移开目光，沉醉地注视着指尖那一缕红色雾气。
　　现在，我能控制人偶之颅了！
　　她忍不住微微发抖，难以抑制嘴角的上扬。哈哈。哈。
　　周一抬手抹去脸颊和眼皮上的雨水，视线在两个男孩惊慌的脸庞上游移。他们看到了，那就没有别的处理方法。换做是K在这里，应该也会这么做吧？哈。

　　[喵——]

　　嗯？
　　周一脚下一个踉跄，捂住额头。她有点头晕。
　　“你们走吧。”有人这么说，杂乱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周一晃晃脑袋，试图看清面前的灯影和路牌。“周一。”那个人轻声叫她的名字。“不要想着控制它。”
　　“首先，确认所在与所知。仔细想想，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我在……对了，我走在路上，打着伞。周一伸手向前，摸到了冰冷的路牌表面。
　　“好了，睁开眼睛看看，你能看清的。”
　　南。北。39号-145号。

　　“你会回到自我。这不难。”
　　金慧抱着灰黑色的猫，面容平静地看着周一，雨伞滚落在树下。
　　路灯闪了闪，那只绿色的瞳仁泛着银蓝和金黄混合的奇妙色彩。猫的眼眨了眨，和怀抱着它的女孩一样，安静地注视周一。

　　我在这里。
　　周一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我还没能控制它……不，或许不是我在尝试控制它！
　　她感到背后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但其实她已经分不清那是汗还是雨水。
　　金慧拍拍她的肩。“异化是每个玩家都要经历的。”
　　周一沉默了会儿，走过去把伞捡起来，伞骨断了一根，半边伞面朝外翻折。“抱歉。”她看着坏了的伞，叹了口气。

　　金慧摇头：“没关系。”她看了看周一，“现在觉得好点了吧？对了，你还欠我一管抗异化药剂的钱，任务完成后一起结算吧。”
　　周一尴尬地答：“没问题。”她差点就忘了这事。
　　金慧笑了。“好了，现在我们都没有伞了，哈哈。不过正好，我刚才想起来，还需要准备一件‘材料’，否则无法进行未来侦测，我先走一步哦。”她说完，转身走了几步，又对周一挥挥手，“明早久月百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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