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恶

　　何晓予结交的玩家里出现了两个‘暴虐者’，这应该不是巧合。如果何晓予的所作所为不是突发奇想，那么……那么周一成为暴虐者就绝不是毫无由来的事件，同样的，姚萱的死也不会是巧合。
　　周一的呼吸一下变得沉重起来。她的心跳逐渐加快，血液加速流动，浑身微微颤抖着。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究竟是害怕多一些，还是仇恨和兴奋更多一些。姚萱死后，她想了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也很多，而现在，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存在的解释——

　　周一捏紧了陈潇潇的手机，思索了下，把手机放回餐桌上，走到厨房料理台，从购物袋里翻出何晓予的手机，又回到客厅沙发上坐着打开对方的游乐场ａｐｐ查看。何晓予的ａｐｐ资料显示，他没有获得任何称号，经历的游戏次数和评价就和周一之前看到的一样。他获得的器物数量为０，获得灵物数量为１，右侧标签上标着［已使用］。
　　周一查看了下拉菜单，发现该灵物名为‘匣中之虫’，详细说明如下：
　　［匣中混沌之物，喜爱鲜活的血肉，将人体作为巢穴，并吞噬宿主能量。作为寄生的代价交换，宿主可获得匣中之虫的一项特殊能力。当宿主无法提供足够能量时，匣中之虫会直接吞噬宿主血肉以供基本消耗。］

　　她看到这，想到自己似乎也获得过器物或灵物之类的东西，连忙打开ａｐｐ查看。果然，在获得器物数的边上看到了［查看详情］按钮。这一回，周一没有犹豫地按下，一份说明呈现在眼前：
　　［人偶之颅：怨灵束缚之物，对周遭一切都抱有强烈的怨恨。］
　　……只有这行字。
　　周一又往下翻看了下，之后都是一片空白，也没有任何的附加说明或图片，她能看到的只有这则简略的文字而已。

　　杀死何晓予的时候，人偶头颅曾经出现过，所以这代表了已经使用过？但是当时，她并没有自主地去使用这件器物……也就是说，只要符合某些特定条件，人偶头颅就会自动运作，抵挡外界对周一的攻击并反击。可陈潇潇也攻击了周一，人偶头颅却没有主动反击，这说明陈潇潇或者说陈潇潇的攻击不具备那种条件。
　　周一想了想，打开手机记事本写下：１.必须是灵物或器物发出的攻击。写完这一条后，她停顿了会儿，又写下：２.范围性攻击；３.致死性攻击；４.控制意识或精神的攻击。

　　即使使用了灵物或器物，但如果对方并没有针对周一，而是对某一个范围发动攻击，恰好周一在该范围内，那么头颅是否会运作？如果对方的攻击并未达到一击致命的程度，头颅又是否会主动反击？何晓予之前是否使用了‘匣中之虫’的特殊能力，对周一发动了控制意识类的攻击？那么该类型的攻击是否都能通过人偶头颅进行防御和反击？

　　这三条尚未定论，周一思考着，一边在每一条后面都加了个问号。最后，她的手指停留在编号５上，却迟迟没有敲下任何文字。
　　何晓予使用了‘匣中之虫’，但很显然，他也受到了灵物的反噬，否则周一不可能如此轻易地用一把钥匙就杀了他。那使用了‘人偶之颅’的周一，又是否会在日后的某一天，被这个充满了怨恨与恶意的器物吞噬呢……
　　她把编号５删除，看着面前陈潇潇的尸体发呆，没过两分钟，她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把整个记事本文档都删除了。这些东西是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的，还是烂在肚子里最保险。

　　周一打开ａｐｐ中何晓予的小窗，随意地发送了一条信息……过了会儿，小窗中显示［该玩家账号已注销，无法收发信息］这则系统消息。
　　她放下自己的手机，又拿起何晓予的，想翻看下他ａｐｐ中的好友。但可惜的是，何晓予死后，他的账号就仅能查看玩家信息，既无法收发好友消息，也不能查看好友名片。陈潇潇的账号也是如此。

　　周一愣了会儿神，站起来在客厅来回踱步，她走了两步，又转身开始收拾东西。
　　药品、纱布、充电器、手电筒、小刀、钱包、身份证、几套换洗的内衣裤，外加一两包压缩饼干。厨房购物袋里还有张何晓予的交通卡，以及一条手链，这些东西也都带着。何晓予的手机，还有陈潇潇的手机，这些也不能随便乱丢。
　　周一拿取手链的时候不小心在厨房料理台上磕了下，恰好磕在手链中间，那里串着个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圆盘。圆形的镶钻盖子‘啪’得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张大头贴，印着何晓予和一个长相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女孩，两个人都笑着。周一看了两眼，把盖子合上，抓起手链随便绕了两圈和两台手机放在一起。

　　她找出个早就买了但一直无用武之地的登山包，等到把脑海中浮现的物品逐一找到，也来不及仔细归类整理，一股脑都塞进登山包里，扎紧了背包口，扣子扣得严严实实。
　　何晓予的账号被注销，也就意味着，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他死了或者出事了。他说过‘我们’，那就代表着何晓予身后至少有一个团队，甚至是更大的组成结构。他们知道周一的住址，能让何晓予找到这里，当然也能让其他人找到……
　　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周一心想。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她在手机通讯录里扫视一圈，最终翻出母亲的电话拨过去——嘟嘟嘟的几声后，没过一两秒，电话就接通了，母亲的声音带着惊讶：［你、周一你怎么……］
　　忍耐了许久，周一的鼻腔还是一阵阵算账，双眼涩得厉害。
　　她想到三个月前那通未接电话，想到半年前母亲外出旅游寄回的明信片，想到更早以前母亲发来的短信。周一想：我应该保护她。
　　“妈……”她开口，“……我要出去一段时间，大概、嗯，大概两三个月，公司派我去外地做一个项目……”说到一半，又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两三个月的外派项目不算太久，一般来说周一不会特意给母亲打电话。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出声。
　　周一咳嗽了一下，正准备换另一个说辞，母亲却说：［回来后，再给我打个电话吧。］
　　她把手机夹在肩颈处，腾出手来背上包，再拿钥匙锁好门。她带的东西不多，背包不重，脚步也十分轻快。
　　周一想到多年前，还在读大一的自己拿着个钱包，里面没多少钱，只有一张卡，还有一只手机，几件换洗衣服，就像现在这样，背着个包踏出了家门，坚定地认为自己不会回头了，也不会再回去了。她和姚萱说起过这件事，姚萱笑说‘别傻了，人哪有不回家的’。

　　她抓着手机，紧贴着耳朵，沉默了会儿，带着鼻音轻哼一声，连自己都没听清到底答的“好”还是“嗯”。
　　我会保护你们的，就和以前一样。她想着，挂断了电话。

　　接着，周一又拨给林轩。
　　她初中时独来独往，高中时也没几个朋友，林轩是其中之一。进入大学后忙着打工赚钱自力更生，更不在乎交友和社交圈，高中的朋友大多不再联络。到了这家公司后，和几个同事相处不错，但也仅仅是业务往来上不错，下班后的私人时间里，很少再有进一步的交往。可以说林轩就是她最交好、最信任的友人了。
　　电梯轿厢里信号不好，一时没有打通，但等到周一到了１楼，快要走出公寓楼时，林轩的电话还是没接通。她挂断电话看了眼时间，傍晚５：０２，这个时间林轩有可能正忙着准备酒吧里的各类事务，顺便调戏一下几个驻唱。

　　周一在小区口拦了辆出租车，决定直奔林轩的酒吧看一眼。
　　傍晚的时段，路上到了下班时间，难免有点堵车。好在尚海的出租车司机都经验老道，一边听着广播哼着歌，一边带着周一钻了几条小路，避开不少高峰拥堵路段和红绿灯。半个多小时后，车开到了酒吧门口，遇到黄线不能停靠，只能绕到拐角处。
　　等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酒吧，就看到林轩正站在吧台前，帮调酒师擦拭着酒杯。新来的调酒师是个漂亮且身材火辣的年轻女子，大约二十出头，两人聊得很愉快。
　　周一鄙视地看他一眼，走过去：“一杯白水加冰。”看到林轩没事，她松了口气，把背包卸下放在一张小圆桌上。

　　林轩立马翻了个白眼：“没有白水，自己吃冰吧。”说着叫服务生拿了一杯冰块。
　　“周一你ｔｍ还记得我啊！还杭城环卫局呢，还脱单呢，你ｔｍｄ玩我啊？”林轩咬牙切齿地看着她，重重地把那杯冰块放在她面前吧台上。
　　周一没理他，转头对调酒师笑了下：“你好，我是周一，是林轩的高中同学。别误会，我不喜欢男的。”她说完，就见那个调酒师愣了会儿，也笑了：“叫我Ｒａｃｈｅｌ吧，我朋友都这么叫。”
　　“……你不喜欢男的，所以要抢我的妹子咯？”林轩瞪着周一。
　　Ｒａｃｈｅｌ听了呵呵直笑。周一拍拍林轩的肩，自己在吧台处挑了个不锈钢勺子，拿起那杯冰块挖出一块嚼了两口。

　　她嚼着冰块，嘎嘣嘎嘣的脆响，冻得浑身一个激灵，伸了伸舌头。周一咽下碎冰，发现Ｒａｃｈｅｌ擦拭着酒杯，时不时还瞄一眼吧台左侧放着的一个高脚杯。
　　周一问：“想用它喝一杯吗？”
　　这是个精致的高脚杯，水晶制的，杯身被灯光一照，晶莹剔透五彩斑斓。杯子格外细长，雕着花纹，看上去更加优美华贵，显然价格不菲。
　　Ｒａｃｈｅｌ赞美道：“其他酒杯都收在柜台里，只有这一只放在这里，是因为它特别漂亮吗？”

　　“林轩说的，喝酒最重要的是酒杯。”周一说。
　　对于爱酒之人，一只好的酒杯和一只普通的酒杯带来的乐趣是完全不同的。林轩喜欢喝葡萄酒，而好的葡萄酒杯就应该是全水晶的，它的优点在于剔透，且声音清脆悦耳，通常杯壁由很多小切面构成，更容易驻留葡萄酒的香气。
　　林轩看着疑惑的Ｒａｃｈｅｌ，解释道：“喝不同的葡萄酒要选用不同的酒杯，香槟的杯子一般是细长的，饮酒的同时能欣赏气泡的上升。白葡萄酒杯的杯肚和杯口都制作得偏小，这样会更容易聚集酒的香气，同时不至于让香气扩散太快。红葡萄酒酒杯则肚子大一些，原因在于，红葡萄酒需要氧气让酒里面的香气释放出来。”

　　“老板，我有点崇拜你了哦。”Ｒａｃｈｅｌ放下一个擦好的杯子，看着林轩说。
　　林轩轻咳一声，“嗯，其实这个杯子呢，是我一个朋友送我的。她说喝酒就和恋爱一样，只有酒和杯子都对了，才会……呃，才会……”说着说着，林轩的表情变得有点茫然，像是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哇，那看来你那位朋友是对你……”Ｒａｃｈｅｌ瞥了林轩一眼，笑着调侃他。
　　林轩没有说话，皱眉握着手上的酒杯。

　　“其实，他那个朋友我也认识。”周一接过话头，一口气嚼了好几块冰，“不久前移民美国了，大概不会再回来。”
　　林轩转头看着她，满脸问号。
　　“我们林轩大老板为了她戒烟，薄荷糖买了几十盒，车里酒吧里都少不了。”周一说，“这个杯子他之前当宝贝一样收着，一般不拿出来的，现在人走了，反而放着时常看一看。”
　　Ｒａｃｈｅｌ惊讶地看了看林轩，然后叹了口气：“没想到……”

　　林轩背对着周一，伸手到背后朝她比了个Ｖ，应该是暗暗高兴。这年头，深情设定很能抓住妹子的心。他的语调听起来倒是很黯然神伤：“我……想等她回来。”
　　“早两年我们还一起背包旅行，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是在一起就特别开心。我每个月钱都省着，准备买房和她结婚，首付没问题，以后每个月还房贷。现在可以生二胎了，我们可以养两个孩子，我知道她也很喜欢孩子，我们一家人会、会很……”
　　林轩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抖着手从裤子兜里摸出一盒烟，刚想拿一根出来，又沉默着放回去。最后，从吧台的糖果盘里挑挑拣拣选了颗薄荷糖，剥了糖纸含着。和周一在他车上看到的是一个牌子。

　　“这糖好难吃。”他看着那张糖纸，“哈，我、我好像一直在买这个坑货牌子……”
　　［但是，为什么呢。］
　　周一从他眼中看到了这样的困惑和哀伤。

　　她给林轩递了个杯子，Ｒａｃｈｅｌ很有眼色地开了瓶黑啤，倒进林轩的杯里，直到泡沫险险溢出杯口。周一轻轻和林轩碰了碰酒杯，喝光了杯中剩余的冰水。“好了林轩，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她想，那个人是真实存在过的……就和姚萱一样。虽然他们都不记得了。

　　“我有个外派任务，大概两三个月不在尚海。”周一拿起背包，对林轩说。她犹豫了下，又补充道：“如果我三个月后没回来，你就和我妈说我还有个项目。”
　　“啊？”林轩反应过来，“哦哦！你和你妈又联系了？等等，我怎么觉得你说得像……你到底去干什么？该不会又玩我吧……算了，我也不多问。”他打量了下周一，嘱咐道，“你自己心里有数，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要我帮忙打电话，多少年的朋友了，虚的话不多说，自己脑补。”

　　何晓予和陈潇潇的游乐场ａｐｐ账号虽然是被注销的状态，几乎没什么有意义的信息，但手机号却能提供不少东西。
　　周一查了何晓予和陈潇潇的本机号码归属地，陈潇潇和她一样，都是尚海，而何晓予——南都。她刚才定好了去南都的高铁票，离发车还有一个半小时，赶去高铁站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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