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恶

　　10月14日，阴。

　　周一有意识时，头仍然鼓胀胀得疼。

　　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18，19，20！竟然有20个人！”

　　“恐怕要凉啊。”这次是个低沉的男声。

　　周一只觉喉咙口发痒，猛地咳嗽了两声，哆嗦了一下睁开眼。

　　她依稀记得自己正坐在去往宁城的高铁上，邻座的男孩戴着耳机听歌，时不时哼哼出两声歪了十八里的调。她躺在座椅上闭着眼，听着这古怪的歌声，手脚冰凉。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去了宁城又能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那里。

　　这班高铁是10点半发车的，一小时后就到了午饭时间，车厢里香气弥漫。周一走得太过仓促，只带了一个背包，她翻了翻，找出一袋面包咬了两口。邻座的男孩也摘下耳机，开始吃海盐苏打饼干做午餐，他咔擦咔擦地嚼着，听起来就像……就像骨骼碎裂的声响！

　　想到这，周一的胃部泛上来一股酸意。她抓过个塑料袋把面包全吐了，喘了口气，强迫自己喝了两口水，闭上眼继续躺着属羊。

　　然后……然后，她睡着了。没错，她在火车上睡着了。

　　那现在……我在哪？她感到胸口发闷，心跳变得有点快。她看了眼四周，没有自己的背包，口袋里的手机和钥匙倒是还在。她用力撑地想站起来，但怎么都提不起力气。

　　这是个昏暗的房间，白色窗帘拉得很严实，焦黄的夕阳透过窗帘晕染在木质地板上。这屋子不大，没有椅子，乍一看地上坐满了人，显得有点拥挤，周一环视一圈数了数，一共20个人，有的躺着双眼紧闭，有的正和身侧的人低声嘀咕着什么。所有人的座位围成一个圈，人圈中心放着一个纸箱，不知道装着什么。

　　又过了会儿，躺着的人逐渐清醒过来，好几人都面露惶恐，大声叫嚷。

　　“怎么回事？！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不能站起来？我的腿！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救命啊！！”

　　“我qnmd！当老子好骗是吧？！我告诉你们，这种骗术老子见多了！”

　　“现在应该报警，大家不要惊慌，我们越是慌，匪徒就越是得意。”

　　“还报警呢？你看看你手机能打通？一格信号都没！做梦呢吧！”

　　“我有钱我有钱，别杀我！我还有房有车啊！我可以出钱的！”

　　周一右手边是个年轻女人，低着头不说话，闭目捏着胸口一串木制圆珠。周一左手边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牛仔衬衣，外面随意地套着件黑色毛线开衫，双手神经质般不断握紧又放开，面色苍白双眉紧蹙。

　　他似乎是感到了周一的视线，转头看了她两眼，问：“你不怕吗？”

　　周一没说话。

　　就在今天早上，她还怕得失手摔碎了一个杯子，坐在那堆玻璃碎片上颤抖、失声痛哭。可现在……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怕不怕了。她在无知无觉中来到这个地方，就仿若她今天无知无觉地坐上火车，也许这就是天注定。

　　“哈，你好像不怕啊。”那男人深呼吸了一下，“是啊，我大概是疯了，居然问新人，你只是来凑个数的，反正……”他说到这犹豫了下，最终转过头去不再理睬周一。

　　就在这时，众人面前的纸箱突然传出了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纸箱上，原本大声喝骂的人也都安静下来。

　　只听箱子里发出闷闷的‘咚咚’两声，过了会儿，又是‘咚咚’两声。

　　没人说话，只听到惊恐的喘息声。

　　下一刻，箱子里传出一声轻笑！

　　‘她’笑着问：“有人在吗？”

　　“里、里面有人！！”一个中年胖男人大叫了一声。

　　坐在他边上的棕发青年立马斜了他一眼，嗤笑道：“怎么可能呢，你看这个纸箱才多大，都没到我膝盖高，最多能装下一个小孩。你听清楚了吧，刚才那声音是个女人。”

　　胖男人涨红了脸，嗫嚅道：“那、那也……”

　　可他还没说完，就见纸箱盖子发出‘呲啦’的哀鸣，一双小手抓住那道裂口的两边，似乎没费什么劲就撕开了箱盖，随着箱子慢慢被扯开，里面探出个巴掌大的脑袋。

　　人偶的头。

　　浓黑的发，如墨的眼。

　　唇是朱红的，嘴角微微上翘。

　　它站在破碎的纸箱上，转了转脖颈四处打量……那颗脑袋下的脖子连接着圆球型的关节，足足转了一整圈。这个漂亮的娃娃看着众人，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了它清脆的笑声。

　　“这么多人呀。”

　　“它……它说话了！”

　　“别胡说，肯定是事先录音的！”

　　“啊——！！”

　　尖叫声和低声说话声顿时塞满了房间。

　　“好啦好啦，我决定了，今天就玩击鼓传花，我最爱玩这个了。”人偶歪着头，脖子发出吱嘎一声，“规则就是——哎呀，就是击鼓传花啦，规则你们都知道的。我击鼓时不看，你们一个个传，鼓声停止的时候，花传到谁那里，谁就要接受惩罚。今天人很多呀，我们就玩十五轮吧。”

　　“这东西里面装了摄像头吧，肯定有人在监视我们！”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指着人偶，尖利的声音刺得周一耳膜发疼，“别装了，你们是为了敲诈！”

　　她说到这，又像是在害怕想象中的匪徒，连忙补充道：“只要你们愿意放我回去，我爸一定会付赎金的，我不要玩什么击……”

　　这时，坐在她左边的一个少年大声骂道：“闭嘴！你个傻叉！”他虽然不能跳起，却拼尽全力扑过去捂住白衣女子的嘴巴，狠狠地把她按在地上！这少年侧戴着个棒球帽，穿着oversize的连帽卫衣，之前一直不声不响的，周一都没怎么注意到他。

　　还没等白衣女子挣扎叫骂出声，人偶就又歪了歪头，问：“你，不想玩吗？”

　　穿白裙的女人被少年紧紧捂住嘴，又气又怕，眼泪刷拉啦就掉了下来，但也叫不出声。可她没出声，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少女却急着喊道：“我不要玩游戏，我爸爸很有钱，你们要多少钱我都可以出，我要联……！！”

　　只听“嘭——！！”的一声，就像一个巨大的气球在耳旁爆炸一样！

　　周一下意识地蜷缩成一团，抬手挡住脸和脖子。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感到自己被当头浇灌了一整盆酸臭的、带着浓烈血腥味的猪内脏。她的耳旁还有点嘶鸣的嗡嗡声，甚至感到了低血糖的眩晕。

　　她的头发上，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滑落了下来，‘滴答’落在面前的木质地板上。

　　红色的。

　　周围不断响起尖叫，哭泣，咒骂。

　　周一的手肘处挂着半截断裂的肠子，肠子里散发出一股酸腐味，裤子上粘着几块碎肉和黄色的脂肪。她盯着那截肠子，觉得连自己呼出的气都带着一股冷意。周一伸手把肠子轻轻摘下来，扔到了一边……这事她已经做过一次了。

　　边上忽然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是那个胸前戴着珠串的年轻女人。

　　周一接过说：“谢谢。”

　　不远处的地上，少女的头颅圆睁着双眼，双唇微张，左侧脸颊连着脖子的部位露出红色的筋肉和下颔处的白色骨头。

　　她就这么……像个被戳破的气球般，炸裂成了一堆肉块。

　　年轻女人凑到周一耳边：“长话短说，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在这里死了就真的死了。我们必须玩游戏，而且过程中，所有人或非人都要遵守规则，包括出题方。这次的游戏是最麻烦也最危险的类型，生死几率完全看运气。”

　　周一愣了下，点点头。

　　“本来我不想多事的，不过……”还没等她继续说下去，就听见人偶的声音。

　　“好啦，别吵啦。”人偶说。

　　它看着面前的一众人。

　　屋子里马上安静了，而那个被棒球帽少年紧捂着嘴的白衣女子已经涕泪交加，一句话都不敢再说，极轻地抽噎两声，瘫坐着不能动弹。

　　人偶又问：“你们，要玩吗？”

　　没有人说话。

　　它的笑声回荡在安静的屋子里。

　　“哎呀，我忘了带花了！”人偶惊叫了起来，“哦，还有击鼓用的鼓槌！哎呀这可怎么办？”它说着，轮流打量着众人。漆黑的眼珠没有瞳仁的痕迹，却仿佛真的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视而过。

　　被那双眼睛盯着的时候，周一的背后猛地冒出一片冷汗，一丝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好在它马上转移了目标，这个人偶僵硬的关节转了两下，以一种近乎于学步婴儿的姿态朝着周一面前的头颅走去。周一看着它，忽然感到了一种维和。这个人偶制作得非常精美，五官和四肢都设计精巧，圆球形关节也保证了它的行动，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匹配。

　　啊！对了，是头部、躯干、四肢的比例！周一瞬间反应了过来。

　　人偶的四肢和躯干接近于青春期的少女，但头部却仍然保持了孩童的形态，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种违和。

　　它捡起了地上的头，轻轻地抚摸了下完好的那侧脸颊：“就这个吧，虽然不如……算了，这就是这次的‘花’了。”它说着，又从边上的一堆碎肉里挑出一根较为完整的骨头，“哎，‘鼓槌’也有了，太好了！”

　　它想了想，问众人：“但是，‘鼓’还没有呢？”

　　周一的脑海中难以抑制的浮现出了类似人皮鼓人肉鼓的字眼，她吞咽了下，喉咙干涩得让她有点难受。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过了好一会儿，坐在周一左侧的牛仔衣男子说：“请问纸板箱可以用来做鼓面吗？”

　　人偶歪着头，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考。过了会儿，它说：“好吧。”众人都松了口气，但马上，人偶又指着牛仔衣男子说：“那么，就从你开始，来传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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