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完美的人生啊

　　8、

　　我和柳竹囫囵洗了把脸稍微洗漱了一下，慕小白还在为难看的校服抱怨，旁边的杨漾两手隔空对着慕小白的胸挠了两下空气，奸笑着说，要不给你校服外来个腰带，束出你美丽的曲线，迎来高中S女郎新时代吧。慕小白端庄的如同清宫里的麽麽，板着脸说“杨漾你正经一点”。
　　其实慕小白这个人挺无趣的，她似乎从来都不会忘记自己的端庄和矜持，生怕时间不够用似的每分每秒都在做一个大家闺秀，腰和背都板儿直，就连走在路上回头时都是自带着慢动作，眼神柔软的如同琼瑶剧里的女主角。但这股清冷端庄的气质在遇到吴江之后，便立马能变成一个恋爱中智商和行动力都为0 的脑残。

　　下楼的时候，苏安和吴江已经到了楼下，吴江就像个兵马俑一样站的笔直，眼神一刻不放松的盯着宿舍楼门口，然后两人就上演我们每天都要看到的狗血剧情，慕小白周身升起粉色的泡泡，小碎步慢动作配着飘扬的长发像吴江跑去，吴江的眼睛便立马显现出像是看到仙女下凡一般的浪漫欣喜一样看着慕小白一步步靠近，然后面对面深情的看着彼此，似乎很用力的才能按捺住彼此想要拥抱的心情，时间必须在他们中间静止那么四五秒，这架势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俩人刚刚经历过生离死别。
　　但是苏安不甘心在每日一播的情景中当人肉背景，总是能玩出新花样，比如他能在慕小白奔向吴江的慢动作中，深情并茂的喊出“尔康，尔康，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也可以在两个人对视的过程中，捂着胸口唱“i believe，你还在那里等待......”后来柳竹渐渐和苏安打成一片之后，柳竹还能在旁边给苏安评分，“今儿创意不行啊.......”“肢体动作很到位，继续加油......”

　　那天我和柳竹还在醉酒状态没有醒来，连同苏安的一句“早啊”都没有回复，倒是吴江眯着眼睛看着我们以审视的眼神盯了半天，问，“你俩昨晚干嘛了？怎么一脸呆滞的如同两个巨婴智障？”柳竹在杨漾张开嘴之前扑上去捂住了杨漾的嘴，回过头来对着吴江说，“失眠，我们俩大概，什么来着，共话巴山夜雨时......”苏安敲了一下柳竹的头，说，“你肯定没干好事儿，小心我告诉你爸。”柳竹在醉酒后第一次瞪大双眼瞪了苏安半天，但也一句话都没敢说。

　　因为军训的关系，新生开学早，而今天才是真正意味上的开学，路上的人多了起来，整个学校显得有些拥挤，如果有人从楼顶向下看，肯定能看到蚂蚁一般的人似从各个宿舍楼出来又涌向同一栋楼。
　　高二高三的男孩子眼睛一刻不停的搜寻着高一的新生，努力的发觉着新生中稚嫩又漂亮的姑娘，不知道谁说过，男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总比女孩子晚熟很多，但是男性的荷尔蒙却比女性要早熟太多时间，大约男孩子都有这样的脾性，无论幼儿园还是小学，直到初中高中大学，每每新生入学都似乎是新鲜血液的注入。慕小白就成了男性荷尔蒙注视的焦点，我们也因此而接受了一路的注目礼，尤其是杨漾，眼神飘忽不定上蹿下跳的跟我评价学长们的长相，我和柳竹一致认为这一波操作杨漾才是最大的赢家。
　　我在升旗的队伍中探着头看了半天，想看看夏墨站在哪里，但是一直都没有看到，只有松松垮垮的校服和一众没有睡醒的脸，在校长的对着喇叭长篇大论的调调中昏昏欲睡或是悄悄打闹的小动作。

　　升旗结束后，都回到了教室，军训前暂时集合的座位被打乱，大家重新开始争抢座位，一时间教室里乌烟瘴气吵吵闹闹。那个时候大家都冲进教室抢位置，学习好的抢前排，学习不好的抢后排，如同杨漾这般总是有着莫名其妙少女浪漫的定是要抢个窗边。我跟着人流被推推搡搡的走了进去，剩下了中间的空排位置，我站在过道里，人来人往吵吵闹闹你推我桑。

　　班主任进来的时候，教室里乱成一团，有人拿着书本使劲拍打着桌子，有人各处找人换着座位，其实一场军训下来，基本上已经有很多小团体，谁和谁玩的好，谁和谁有隔阂，在座位上已经显而易见。
　　班主任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全体起立去外面排队，换来了一阵哀嚎，集体抗议。但杨漾说的果然没错，这个秃头的班主任确实不好惹，黑着脸把教本往讲台上一甩发出砰的一声，粉笔末被扬的四处飞散。压着嗓子字正腔圆又凶悍浑厚的说了一句，“不要让我第一天就想办法整治你们。”前一秒还试图抗议的少年们几乎瞬间安静下来，非常有秩序的出门排队等着分座位。

　　我被分到了两个窗户间的墙角处，刚坐下的时候，柳竹提起没装几本书的书包走过来，往我身后的座位上一扔弄得一阵灰尘狂舞。我回头看她，她靠着窗户脚踩着身边的凳子说，“没办法，太子党就是这么任性”，说完还来了个无耻之极的笑脸。杨漾分到了柳竹的边上，看到柳竹踩脏了自己的凳子立马跳着脚骂柳竹霸道。但立马又求着柳竹让她坐在窗户边上，以完成她成为窗边惊魂一撇的美梦，柳竹说“这么大脸确实惊魂。”
　　柳竹如杨漾的愿坐到了窗边，杨漾磨了半天终于和柳竹换了位置，她俩成了同桌，我在柳竹的前排，右手边是半边窗户半边墙。苏安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和我身边在军训时出了名的满身汗味儿的小胖哥换了座位，一脸无赖笑伸手跟我说“你好啊，同桌。”我正暗自庆幸不用和体格宽大的小胖哥做同桌的时候，慕小白站起来理直气壮的说我不要坐在最后一排，这可乐坏了被分在前排的乐天派们，一个个举着手打着助人为乐同学间互帮互助的旗号，一个个争着要和慕小白换座位，慕小白如愿的坐到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我看她做下去的时候从包里拿出纸巾，将凳子桌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那功夫能赶得上我铺床那么仔细，完了又将脏纸巾装到一个塑料袋里，我心想，柳竹一脚抬起来在凳子上踩着，嘴里咬着笔，手瞧着桌子，说，“你们倒是学学人慕小白，那才是真女人。”杨漾撅起屁股起身的瞬间，柳竹两手按住杨漾的屁股拽着她坐下，“姐们儿，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少折腾了，坐都坐了，再学人家擦也没用，你这样傻不拉几也挺可爱的。”杨漾嘟了好几下已经被油条糊过的油腻腻的嘴，嗯了半天大约是那句可爱还挺受用的，在心里一阵内战之后终于坐安稳了。

　　班主任进来的时候咳嗽了两声，一班人齐刷刷的安静下来看着那张发际线与脸庞没有分界线的班主任，等待着每个班主任都差不多的惯性发言。谁知道，秃头班主任那天给我们的开学礼与我们之前遇到的所有班主任都不一样。

　　时至今日，我都会想起那个开学礼，想起十五岁时的我们曾意气奋发的模样，也可能时间改变了太多，才让过去那么值得回味。

　　他慢悠悠的站上讲台，将教棍横放在教案上，环视一周。他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句话：你所期待的完美人生。

　　他立下了一个十年之约，约定的内容便是他写在黑板上的这个问题。我还记得那时他说，十年后，坐在那间教室里的人，有可能会见面，有可能有些人不会再有联系，但是希望每个人的答案，都能够成为想要放弃的每一个瞬间里，自我救赎的警钟。
　　那时，我还不懂他说的话，也从未想过十年之后，他口中那些所谓十年的变迁和世事无常，我都听不懂。那时的我，觉得十年时间很远，长到我还不用去想，也觉得十年时间很长，长到挥霍都足足有余。
　　十五岁的我们从未想过，人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也并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更不是一件你可以自由掌控的事情。

　　但十五岁的少年们都写惯了作文，答案是从第一排第一个开始答起，答案像是小学时些的“我的愿望”那样，有人说期待考个好大学，有人说期待找个好工作，有人说他想当医生，有人说他想当警察，有人说想自己开公司创业，有人说他想带着父母周游世界。在这一串官方的答案中，苏安说的不一样，他说，他想要环游世界，带着老婆和孩子游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一众官方正确答案中引来了一众哄笑。
　　记得那天，慕小白说她想要去美国读茱莉亚音乐学院继续弹钢琴，杨漾说她要吃遍世界美食，我说我想考个好大学，柳竹说的是挣很多的钱。
　　但大家心知肚明，在那种环境下，十五岁的少年们不会将最为羞涩但却充满豪情的雄心壮志或是浪漫幻想公之于众，将愿望说的仔细又踏实，在十五岁的心中等同于承认自己的幼稚与无知，他们简短的应付过去这种老生常谈的问题，然后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这样故作姿态的修饰自己的野心与梦想，好像便是标榜自己与众不同的一种方式。

　　答案一个个说完的时候，下课铃声也想起，我们心中哀嚎肯定要拖堂的时候，班主任从讲桌下的袋子中拿出了好几沓信封，他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将一封封信送到每一个人的手中，然后说了句下课，就走了。

　　那封信中，是这样写的。
　　“小朋友，你好。我是你的班主任，□□。或许很多年以后你会忘记我，也或许在这三年中你会记恨我，但此时我们相遇，在已经到来的高中时代，我具有管束你的权利，这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很多人说，我们这所高中，是人生起点的基点，所谓进了这所高中就等于已经有一只脚踏进了大学。我知道，能在此处的各位都有着独门绝技，这些绝技包括你的顶尖科目，你傲人的成绩，你一项出彩的才艺，以及包括部分人有权势的父母。我也很年轻过，大约也知道十五七岁的少年有着多么狂傲的心境，天大地大何处都可安家的侠义心肠，周游四海的自由梦想，正是因为我也经历过这样的年纪，所以作为过来人的长辈，也作为为你们传输只是的老师，老告诉你们可能已经听过了的老生常谈。
　　可能你们觉得自己很成熟，也可能你们觉得自己很伟大，也或许你们曾看不起如我这般安稳教书的老师以及门外那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你们觉得生活要有跌宕起伏的论调要有遨游世界的雄心壮志，如我们这般被生活左右的人该被称之为生活的懦夫，如此这般，我先不从辩解，我现在想要告诉你们的是，如何收起自己的雄心壮志，又如何收起自己幻想的未来。
　　以我的年纪，看待你们还很小，小到不知道人生有多漫长又有多短暂，可能你以为这一生会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挥霍，但却发现时间从来不会对谁仁慈，随着一天天似乎是细水长流漫无尽头的时间，却总是迎来一个接一个的来不及攒成你生命中让你不知所措的遗憾。也或许你们以为人生短短世可随意而过，所以任由时间汹涌而来你只是随波逐流，但你终将会长大，会懂得这终将消无的一生有珍惜有留恋有着很多很多想要重来一遍的瞬间，但那时的你可能已经消耗了太多的时间，苍茫短暂却一团乱麻让你无从下手。
　　或许现在，十五七岁的你们会觉得我说的这些话，可能是无用者的自我辩解，可能是无能者的满口谎言，可能是倚老卖老的老生常谈，你们觉得人生就该有着放荡不羁的自由和个性鲜明的特色，也或许你们想想过自己最为失败的人生，那时你依靠着众人所说的世俗毕业、找工作、成家成为丈夫或是妻子，继而当上父亲后老去，你或许会想生活也只是穷一点或是富一点、轻松一点或是累一点、成功一点或是失败一点的差距，但人生并不是一项单行道，也并非是事事如你所愿，这个世界上交织着太多的情感和情境，但你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难题，有些或许你轻而易举就可以跨过去，有的或许你要用尽全身力气却依然跌跌撞撞，有的或许会成为你一生的牢笼不知如何自救，那么如何呢？
　　或许在你听闻我说出这些问题时，便立刻想要去急着体会这样的酸甜苦乐，急着去想用自己的力量推翻我这个所谓老男人的言论，你们不服，你们觉得世界不可能可怕到让人人自危。
　　你说的是对的，世界并非那么糟糕，也并非只有那么糟糕，而足以证明这样的看法和让自己接受这样看法的，是你自己的人生，还有你看待人生的角度。没有人给人生一个准确的定义，所有的人都在摸索着前行，自己的人生别人无法给出答案，唯有自救才可得以前行。
　　现在的你或许会觉得在这里做出的公式、在这里背诵的历史，在这里听我老生常谈毫无用处，或许会在背后说我思想腐朽说我冥顽不灵，但是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们，在你们可以安心读书的日子，去好好学习。
　　你看的刻板的公式和了无生趣的语言、历史，他们都包含了一个时代或是几个时代的进程，是大自然规律发展的一部分，你们必须熟知如今安排给你们所学的内容，以及你们自己想要汲取的知识，
　　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突然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并不是我们努力就可以达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也并非努力就可以一直掌握自己的人生方向，或许你想要的完美人生最终会化成泡影，但你此时此刻所积蓄的能量，会决定你日后掌握人生轨迹的视野和力量，你积攒的智慧，会让你从另一个角度，来体会不完美人生中的完美。
　　这不仅仅是为了考高分，也不仅仅是为了上个好大学，更不仅仅是为了为谁争光，而是在你十几岁少年的时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积攒力量，去获得与生活搏斗的更大的能量。所谓战斗并不是让你去刀枪相见，而是为了在你以后遇到种种难题时，用你曾经换算过庞大公式的大脑，体会过历史洪流的潮起衰落，用你曾经争分夺秒思考过的广阔思维，去战胜困难，解决问题，用你曾在知识中体会到的对于世界的看法，在自我困境中自我救赎，在漫长人生中体会生命之重。

　　欢迎你来到高中时代，也来到第一个战场。
　　祝你们好运。

　　班主任，□□。”

　　那封信，是复印的手写稿，柳竹还没有看完就扔在了一旁，我和杨漾还一起评论了一下那字迹的好坏，那天打扫卫生，整个年级的垃圾筐都装满了被揉成一团的信，
　　十五岁的我们，还听不懂当时秃顶了的班主任这么长一串的话语，而我也不曾想过，因为那些话语，在日后很多年摸爬滚打的生活里，将后来我对于韩老师的记恨都一一抹去。

　　而事情也并非那么唯美和顺利。就在班主任给每一个人送信的时候，身后的柳竹撑着脑袋半睡半醒，我也昏昏欲睡杨漾戳了戳我和苏安的后背，我们两个一同向后靠了靠，杨漾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班主任裤子的拉链开了。”那尽量压低了的声音悠悠然的传了出来，如同午后有些疲乏的苍蝇在教师飘散开来，随着苏安“噗”的一声笑，全班在若有所思的沉默和不知所措的呆滞中哄然大笑。

　　我们前后桌四个一齐被罚到了太阳底下罚站，太阳晒得很烈，苏安站到了最东边，影子斜下来刚好盖住我和柳竹的半个脑袋，杨漾抿着嘴从嘴缝里发出声音说苏安偏心，苏安说“你身宽体胖，我遮不住，恕我无能！”我和柳竹半眯着眼睛撑着似乎马上就要睡去的脑袋，在九月清晨的朝阳下站了一早上，略过了其他老师们的凯凯而谈。
　　很多年后，我还会想起那个情形，教室的窗户半开着，有微风拂过，阳光和树叶玩着捉迷藏，影子和光便在地上做出星海的模样，鸟儿在欢呼，空气在沉睡，北方的九月热气还未散去，但却没有那么燥热，那些十五岁的少年听完了班主任的一封信显得若有所思，后而哄堂大笑，老师的恼怒，同学淘气得逞的笑闹，以及我们四个人站在操场上的长短胖瘦不一的影子。

　　中午放学的时候，少男少女们一窝蜂的涌向食堂，我们站在操场正中间已经被对面教室的人围观了两三轮，到现在反倒有些自在，只是暗自庆幸夏墨并没有在对面楼上的教室里。慕小白冲出来找我们，说秃顶班主任让她带话可以解散了，杨漾听了之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们四个人已经被太阳晒到发蔫儿，正午的日头格外毒辣，杨漾胖嘟嘟的脸上已经通红，我和柳竹比较牛逼，东倒西歪的竟然还在苏安一手边扶边提的状态下小眯了一会，而最牛逼的是苏安，不亏是曾经“哈哈哈”着站了一早上军姿的人，睁开眼的时候他还是精神抖擞，除了发髻间闪烁着的亮晶晶的汗外，似乎这罚站对他没有任何伤害。
　　吴江从远处大张着嘴笑着跑过来，到跟前时已经大口喘着气，跑过来一边轻轻搂了慕小白一下一边对着我们四个笑得特别像是不要命的嘚瑟，“嘿哥儿几个怎么样啊，这好几亩的展览馆是不是风光到爆炸了，得多出名才能这么万众瞩目啊哈哈哈哈哈哈.......”坐在地上的杨漾仰着腿朝吴江踢去，大喊着“吴江你等着我缓过神来了保准打死你。”
　　柳竹拽了拽我的袖子，我俩弓着腰像是丧尸一般呆滞的互相靠着往前走，慕小白跟在后面喊“干嘛去啊，吃饭啊吃饭。”“对对对，吃什么？”杨漾听到吃爬起来拍着屁股上的土，“砂锅米线吧，四号窗口那家，多放点辣，吃完之后再来一份冰镇凉粉，xiu～”
　　“我倒是想来一瓶冰镇啤酒。”苏安说。

　　我和柳竹听到啤酒的时候，不自觉的两个人腰更加弯了，几乎是猫着腰往前冲。杨漾在身后喊着“吃饭吃饭，食堂在这边啊。”我和柳竹摆着手加快速度朝宿舍走去，
　　给我一张床，感觉能睡到昏天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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