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太太有个白月光

　　B国小镇上的阳光，总是带着棕榈树和青草的味道。

　　刚到B国时，一下飞机，牧晨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这里的空气。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彻底透明的空气，居然会这么好看。

　　天蓝而澄澈，树绿的发光，无论视线转到哪，都是一场直达心灵的洗礼。怎么看都不厌。

　　但是，除了自然生态之外的东西，就没那么美妙了。

　　无法支付医疗费的家庭，把病逝的女孩用草席一裹，扔进了山里。连门都没有安装的屋子，问为什么没有门时，已经在屋里住了几十年的人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这个问题的必要性。陋巷里到处飞舞的蝇虫，完全无法入口的饮用水，路口拐杖老人麻木的眼神。

　　刚来这的前两个月，他还抱着改变这里的热血和干劲，但渐渐的，他发现个人的力量在根深蒂固的制度丛林面前，就像是蜉蝣撼大树，无力地可笑。

　　于是到后来，他也乏了，像组织里的其他人一样，懒得再高举理想主义的大旗，而是把眼下做的这些事当作一份工作来打卡，把会生病、会饥饿的人当作报告里分析的对象，不再倾注个人的情绪。他甚至开始盼望着这一年快点结束，好尽快回到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常态世界”里。

　　直到那队学生出现，给他带来了丁家琪。

　　一切都不一样了。

　　阳光又重新明媚了起来，他再一次发现了棕榈树剪影中的浪漫哲学。

　　新到的小学妹翻着办公室里的卷宗，语气钦佩：“好厉害！”

　　“哪里厉害了。”她的夸赞让他觉得名不副实，甚至有些恼怒——自己这一年，什么都没做。窗外灰败的屋子，还是一样灰败，路上行人的口袋，还是掏不出几个钱。

　　可没想到的是，小学妹真的列举了起来。

　　“你看我翻到的这里，单单是这一个项目，你在半年里就救了73个先心病的孩子呢！如果没有你牵桥搭线，这些孩子可能就没有救治的机会了！还有这个饮用水项目，改善了当地6万居民的饮水质量……”

　　在她咋咋呼呼的惊叹中，牧晨被晒得已经不怕热的耳朵，竟然破天荒的有点发烫。被她这么一数，好像自己还真做了些了不得的事情……

　　也许是被她夸过的原因，后来的几天里，他对这个小学妹比别人投注了更多的注意。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的视线有些挪不开了。

　　她会跟对视的每一个人微笑、打招呼，而那些曾被他贴上麻木标签的当地人，竟然也开始回以微笑。

　　那些他都懒得涉足的脏巷子，她却能无视地上横行的污水，给巷子里的孩子送书派糖，乐呵呵地回来后，还神秘地塞给他一个东西：“特地留给你的。”

　　他摊开手一看，是一颗云朵形状的棉花糖。

　　办公室常年积压的卷宗，没人去整理，被上头派给了这几个小实习生。下班后她还看的津津有味。他忍不住走过去问她看什么。“这个写报告的人文笔很好啊，写的比那些GRE范文走心多了。”

　　“呵，能进这里的人，最不缺的就是笔头上的功夫。就指望着拿这些报告去让大公司、大银行掏钱了，文笔能不好吗。都是套路，你别太认真了。”

　　小学妹抬起头看他：“只有套路吗？可是明明，我就从这一篇里看到了真心啊。”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文件，眼神闪了一下：这一份报告，是他写的，还是在刚来的头两个月里写的……

　　渐渐的，队里的人看出了他的偏心，但凡有他去外勤的任务，去的又是控制范围内的安全区，一定会点名让她跟着。

　　有一天傍晚，他们出外勤回来，见还有段时间才天黑，他开着车，带她去海边绕了一圈。虽然当地生产力低的可怜，但风景真的没得挑。在高大的棕榈树下吹着海风，是足以媲美任何财富的惬意。

　　“这不是回去的路吧？”小学妹还有点犯迷糊。

　　“对。时间还早，过来逛逛。”

　　他捡起沙子里的一颗海星，难得的五个角都齐全，颜色还挺好看的，他鬼使神差地就想给她，一恍神，还真塞过去了。

　　丁家琪捏着手里的海星，眼睛扑闪扑闪的，忽然跑到他跟前去，看着他，倒退着走。

　　“组长，你前几天送过来的万代兰，为什么只有我有？”

　　他扬着唇角，说了和那天一样的话：“你是副组长，比他们辛苦。”

　　“那你每天等我吃饭，送我苹果，现在还带我来吹风，是一样的原因吗？”

　　“嗯。”

　　她停下了倒退的脚步，仍然看着他，白皙的脸颊有点红，眼中却是毫不露怯的笑意。

　　“好可惜，我还以为你有点点喜欢我呢。怎么办，你让我误会了，让我都想当你女朋友了。”

　　“怎么，你喜欢我吗？”看着逆光而站的女孩，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缩起。

　　“喜欢啊。”

　　身后紧握的手稍稍松开，改为摩挲着大拇指。“喜欢我哪里？”

　　“很多地方啊。”

　　“比如？”

　　“比如啊，”披着夕阳的女孩笑的像天使一样，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你有一颗很好的心啊。”

　　……

　　很好的心。

　　牧晨从办公桌前回过神，露出一个苦笑。丁家琪一定没想过，她这个表白的原因，日后竟会成为困住他的紧箍咒吧。

　　他收起了心神，看着桌上的投资项目报告书，给团队里的副手打电话。

　　“这个城市水循环的项目，不是已经谈了好几轮了吗？怎么会忽然拒绝合作？什么叫做因为私人原因无法合作？这种看不到利润当，局又不肯收的公益项目，难道还有人跟我们抢？”

　　没有听到具体的理由，牧晨有些不满。他决定自己去会会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对方意外的年轻，虽然之前的报告里已经写了这个团队的情况，但对方圆脸大眼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得多，说是刚上大学他都信。

　　他给的解释也显得不够成熟——因为之前找了好几个投资人，都没回音，所以最后决定让家里出资赞助？原来还是个富二代。

　　“可是这个项目，并不是给钱就能做起来的。”他倒也不着急，按着自己的节奏来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见过那么多投资人，你的项目都被拒了？这是有原因的，你的项目确实有很多坑钱的缺陷，如果你不能跳过这些坑，砸再多钱也没用。”

　　他递过去一份资料：“这是我们团队熬夜做的一份报告，里面列举了三个国外类似的项目，都失败了。这里分析了部分缘由，你可以看看。”

　　“啊，谢谢学长！”名叫谭一笑的青年双手接过报告，就差没把恭敬写在脸上了。

　　“学长？”

　　谭一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我也是K大的。”

　　这一点牧晨知道，前期调查报告里都写了，只是他已经好久没听人这样喊他了。

　　这个称呼不能给对方的项目加分，却让他生出了一份亲近。

　　“说实话，你这个项目，最大的亮点是初心，这也是打动我们的原因。要做成做好的话，钱还真的不是最关键的问题。你需要一个专业的团队来帮你避坑，而这一点，恰好是我们的特长。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啊，这个……”谭一笑左右手交握，捏了捏手，最后点头道：“嗯，谢谢学长，我回去再和家人商量一下。”

　　听他这样讲，牧晨却有几分犹豫了。一个不够果决、甚至过分依赖家人的项目负责人，并不被他看好。

　　谭一笑也觉察了自己话中的不妥，但把表哥的家事摆出来只会显得自己这一方更不专业，于是换了一个话题：“学长，我能问问，为什么这个项目的初心能打动你吗？”

　　牧晨微不可见地短暂失神了一下，很快又勾了勾嘴角，对小学弟道：

　　“也许是因为，我有一颗很好的心吧。”

　　见小学弟嘴巴张成了“O”形，牧晨笑了：“逗你的。你可以当我是在偿账。以前赚了些快钱，虽然是走正规程序的，但还是被家里的人叫做奸商，所以想洗白一下自己的形象。像你这种回馈社会的项目，再合适不过了，很适合拿来在家庭聚会上吹水。”

　　“啊……是这样啊……”说真的，刚刚他说他有一颗好心的时候，谭一笑真的相信了，张大了嘴巴拼命想贴切的词来表示自己的钦佩……没想到传说中的男神原来是这样子的，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牧晨拍了拍小学弟的肩：“不过你放心，我除了是个奸商之外，也有运营大型公益项目的经验，和我合作的话，既会维持你的初心，也会让它变成一个营收良好的项目。”

　　这一下，谭一笑只会点头了。牧晨的事他之前就听过的，他这样说，只让一笑觉得他更可信了。而且在这里，他获得了表哥从来没有给过他的肯定。

　　一笑心潮莫名的有些澎湃。

　　也许学长他，真的有一颗很好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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