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偷

　　京城，李宅。

　　宅外人声鼎沸，马儿拉来的轿子一辆接着一辆，我站在吏部尚书王大人的后面，听见他正在给李府的管家道喜：“人到七十古来稀，你家老爷真是福泽深厚啊。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他招呼身旁的仆人，递上一个用红绸包就的方盒。

　　我也装作好奇的样子，瞧了瞧那方盒。盒子体积不大，狭长，想来应该是哪个名家的画作。不错，便于携带。

　　“哟，这不是林小姐么，稀客呀，请进请进。”管家看到我，笑着招呼。

　　今日是淮安王李和的七十大寿之日，我生性不喜热闹，即使作为朝廷仅有的几位女官之一，也不大参加这类活动，然而今天，我必须要来。

　　我爹是上任礼部尚书，林尺。他廉洁正直，处处为百姓着想，深受大家的爱戴。这是所有人一致的看法。但是只有我们家里人才知道，廉洁，付出的代价就是穷，穷到没钱买粮食要去看叔叔叔母的脸色要去问他们借，穷到没钱也要自诩两袖清风装作毫不在意，穷到，没钱来为我母亲治病。

　　我母亲患上的不是难以治愈的绝症，但需要源源不断的药物，源源不断的要靠钱来买的药材。所以今日，我想要拿走摆在门口的诸多礼品中的一个，去卖来换钱。

　　带到宾客差不多都进入大门，我朝管家笑了笑：“我来帮你理理这些礼物吧，如何？”管家早已忙得头昏眼花，听到此言，他推脱了几番便答应了。

　　我走到礼桌前，抬手去装模作样的摆弄了几下礼物，管家初时尚颇有些不放心的盯着，后来放心下来，向我告辞去做别的事情。

　　但我还不敢轻举妄动，我知道，有个人在一直看着我，用带着疑问的眼光。我晓得他就是现任礼部尚书，白殊。此人亦是一身正气，更何况还有着英俊的眉目，让不少女子深深倾慕于心，当然也包括我。

　　我纠结了一段时间，表面上仍若无其事的整理礼物。可是，倘若再耽搁下去，机会就没有了。我咬了咬牙，抽走那方盛有一卷名画的木盒。我知道，白殊看得一清二楚，可我别无选择。很快，他朝我走来。

　　“方才，你可是从这之中抽走了一方礼盒？”他指着礼桌，直视着我。

　　“是，”我低下了头。

　　“为什么，”他偏过头，似乎有些好奇。

　　我不说话。

　　“你要拿它去做什么呢？”

　　“卖钱”我咬着嘴唇。

　　“这可是偷，你明白吗？”他的瞳孔放大。

　　我转过身，想要走出大门，大街上有许多小贩，我可以拿它换个好价钱。

　　“你怎么会觉得，我会让你走出去？”白殊站到我面前，宽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射进来的阳光。

　　我不吱声，继续往前走。

　　他站着不动。

　　“让我出去，”我将声音压低，用力的说。

　　他愣了愣，趁他分神的时候，我钻了出来。

　　和小贩交涉完毕，我的袖子里多了好几串铜钱，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它可以换我一段时间的珍贵药材。

　　我往回走，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在我身上，刚才，它可是差点被白殊遮住了。

　　眼前突然一黑，一袭白袍挡在我面前，是白殊。

　　这个人，怎么总是要来遮住我的阳光？

　　我抬起头，他的素袍迎风飘动，五官在日光下更为立体。真是一个好看的男子呢，让我想到了“玉树临风”这个词。可是，这个好看的，也许我还喜欢着的男子，我没有办法去够到。

　　我偏过头，打算从他身旁绕过。

　　“站住。”他说。

　　我停住脚步，仰头看向白殊。

　　“你真的拿它去换了钱？”他问。

　　我点点头。我只是没想到，这个人，要由我自己来亲手推开。

　　“可你这么着，总有一天会被发现，那可是吏部尚书的贺礼，谁敢不重视？我恰巧见过那幅画，可以为你临摹一幅，但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再偷了。”

　　我说：“好。”我只能说好。

　　白殊抿起的嘴角弯了起来。

　　他笑了，竟然给我一种温暖的感觉。

　　“跟我走，”他说。

　　我跟在他身后，他的身子给我辟出一块足以容身的区域。我有那么一刻，甚至想要永远待在这片区域里，多好。我本想要快点回家的心情，变得很安定。

　　待白殊施施然将那幅画画就，我们重又回到李宅时，宴会仍未结束，白殊对我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这幅画混入礼物中。”说完，他对我眨了眨眼睛，进入李宅。

　　那袭素袍就这样消失在朱红色的门后，与天色融为一体。

　　该回家了，我想。

　　过了十几日，由于我爹的好名声，我有了一门亲事。

　　李府，就是被我偷了一幅画的李府，派人提着聘礼到我家，向我爹提亲。不出意外，我的父亲在谦让了几番后，同意了。

　　“李家是当朝大家，爹为你定下的这门亲，可是一门大亲，你要好好珍惜。”我爹对我这么说。

　　我望着我爹在风中飘动的白胡须，想起了那日在光下飘动的白袍。那日的阳光可真好，给那白袍，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说：“是。”就像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那样，懂事，知礼。

　　我没想到，聘礼不多，少到难以为继接下来的药材费用。

　　有时候我会想，生病这种事情，尤其是大病，它可能真的只适合有钱人。因为对有钱人来说，生病就只是生病，病好了照样该吃吃该玩玩，而对于普通人来说，它也许意味着死亡，随之而来的是葬礼和哀乐。

　　或许，我还要再顺走一件礼物。

　　九月，齐府。这次是新婚之喜，齐府上下都挂上了大红的绸布。新郎是丞相齐峻的儿子，新娘则是太尉刘琦的女儿。正所谓“门当户对”。

　　我站在礼桌旁，想趁人不注意拿走一件礼物。

　　没有人会怀疑我--堂堂女官，林叶。

　　神不知鬼不觉得装入袖子中，我以为我成功了。

　　却有什么将我拉至僻静处。

　　“好久不见啊，白尚书.”我面不改色的朝来人打招呼。

　　“你为什么又要偷东西呢？”白殊的神色很复杂。

　　我没有应声。

　　“我问你，你偷了多少次东西？”

　　“加上今天这一次，总共两次，可巧都被你撞见了。”我甚至牵了牵嘴角。

　　“如果你缺钱，你可以问我借。”

　　“可我还不起。”我坦然的看着他。

　　白殊低下了头，片刻，他有些迟疑的开口：你，是不是要嫁给李大人的儿子李科了？”

　　“我爹已经同意了。”

　　“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我惊讶的长大眼睛。

　　“可是这怎么可以呢，你是个小偷，你甚至偷过他家的东西.....”白殊喃喃着。

　　喉头有东西在微微发涩，我努力压制下去，“没错，我是个小偷。”明明没有什么，我却分明听见有东西碎在我耳旁。我转过身，用力的擦过双眼，朝宾客集中的大堂走去，那里应该有我的未婚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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