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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雪（三十一）
“王在那边？你为什么不过去？”
质地晶莹的红珊瑚丛后面，蓝尾人鱼急忙抓住了同伴的手臂：“别过去，王正在‘进食’。”
“进食？”被她拉住的人鱼略微一怔，从斜逸交错、垂挂着由人鱼之泪所串珠链的珊瑚枝间望了过去。
不远处矗立着一个庞然大物，是一头死去已久的巨鲸的残骸，皮肉已被咬噬殆尽，白森森的骨架看起来，犹如深海里的一座天然牢笼。
密竖如笼栏的骨骼上，赫然抵着一片莹白的脊背，一对蝶翼般精致漂亮的肩胛骨簌簌轻颤，两枚腰窝点缀于腰间，再往下，则是光洁饱满的雪团，几乎像是镶嵌在了一根根鲸鱼骨之间，柔软的白肉被抵得微微变形，甚至从骨缝中挤溢出了稍许。
雪团下一双修长秀美的腿，被两只人鱼蹼托抱着。
“下次妈妈再拒绝我，我还抱妈妈来这里。”人鱼王吻了吻泉的嘴角，用自己的鼻尖，迷恋地轻轻蹭着他的鼻尖，“孩子饿了，妈妈就应该喂饱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孩子忍饥挨饿呢，嗯？这样，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泉虚弱地摇了摇头，抬起纤细莹白的胳膊。
人鱼王将缠缚住他手腕的海藻解开，拨开他脸上乱缠的银白发丝，低下头，轻柔而怜惜地舔吻他香滑如酥的腕部肌肤：“都勒出痕迹了，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决不再捆妈妈了……我心疼妈妈，妈妈也要心疼我，好吗？”
泉敛着睫毛，咬唇不答，眼尾各洇一抹嫣红。
这副模样实在可怜又可爱，惹人怜惜，人鱼王忍不住含了一下他半翕的银睫，仿佛抿一片霜糖于薄唇间，而后问道：“我吃饱了，妈妈饿不饿？我带妈妈去捕猎好不好？”
“王。”
当人鱼王抱着自己挚爱的、举世无双的珍宝，从巨鲸残骸中游出来的时候，早已等候在珊瑚丛后的蓝尾人鱼才迎上前，敛着双眸，不敢看依偎在他怀里的美人：“王，我们知道不老之水在什么地方了。”
人鱼王眼神顿时一凛：“什么地方？”
他的臂弯前垂下了两条柔若无骨的纤腿，犹如鸟儿折断的翅膀，星星点点的红痕，从精致的踝骨一路蔓延到优美雪白的足背上，使面前汇报消息的人鱼浮想联翩。
“血族，拉法尔湾。”
第一纪元伊始，诸神以其磅礴不朽的歌声创世，创造了山川河流、森林、大海、日月与永恒星辰，同时也创造了包括人类在内的诸多种族。
在这些种族里，人类数量多如夜空中的繁星，寿命相较于其他种族，却也更为短暂，能活过一百年之人寥寥无几。
与之相反，人鱼幼年期极短，且极易夭折，因此数目较少，可一旦顺利活到了成年，他们就能享受漫长至几近无限期的生命。
人鱼王对孕生出自己的泉怀有近乎痴迷的依恋，不满足于只和他相守短短百年，早就派出了族人，前往魔界各地寻找传说中能延长人类生命的“不老之水”。
拉法尔湾属于血族领地的一部分，大小岛屿星罗棋布，割裂了原本连成一片的海湾，圣墓殿堂的五位圣女运用魔法，将乌鸦的羽毛与蝙蝠的翅翼编织成了绵延数百英里的屏障，阻挡住了会灼伤他们的阳光，让领地被永远笼罩在黑暗安全的长夜中。
此时此刻，拉法尔湾外围，一座坐落于比礁石大不了多少的海岛上的木屋内，金卷发白色小洋裙的血族女孩站在壁橱旁，断断续续地哼着调子诡异的歌谣，擦拭着用挖空后的山羊头制成的血杯。
“笃，笃，笃……”
身后的窗户突然被敲响了，仿佛啄木鸟用尖长的喙，一下一下轻轻凿弄木头而发出的声音。
血族女孩一回过头，那声音就消失了。
她耸了耸肩，继续用布擦拭血杯，那声音却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急促，犹如鼓点，她疑惑地蹙起眉，将布放到橱柜上，抱着血杯，向蒙着一层薄薄水雾的窗户走了过去。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明明没有起风，应该不是什么东西撞在了窗框上，敲打得窗框一声声作响，那么会是什么呢？
“谁啊？谁在外面？”女孩一边走一边问，无人应答。
当她走到窗前的时候，窗外似有黑影一晃而过，随后，一只手猛地按在了窗玻璃上。
“……！”血族女孩一惊，山羊头血杯从怀中掉落在地，下一瞬，那手穿透窗玻璃，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扼熄在了咽喉里。
那是一只人鱼蹼，骨节突出，指甲锋锐如匕首尖，只消稍微收紧一些，就能扎穿她的喉咙，或是用力一转，就能拧下她的脑袋。
“不要杀她。”
一道难以用世间万物来比喻形容的美妙嗓音响起，窗外又增添了一道纤长的影子，嗓音的主人似乎将手搭上了人鱼的臂膀，死死钳制着女孩的蹼松开了一些。
细密的裂纹宛若蜘蛛网一般辐散开来，窗玻璃整块支离破碎，一名美人映入了女孩的眼帘。
银睫，蓝眸。
雪肤浸着濛濛水光，柔滑如刚从水缸中捞出来的白绸，湿淋淋的银发结成绺，一缕一缕缠覆在身上，愈添孱弱。
紧扼着她咽喉的，是一条分明应该已经灭绝了的黑尾人鱼，海盗与航海者的天敌，海洋里天生的猎手。
“好，我不杀她。我这么听妈妈的话，妈妈是不是也该给我一点点奖励？”血族女孩堪称惊悚地发现，这位“天生的猎手”居然在用低沉磁性的声音，向他身旁的银发美人撒娇。
银发美人微微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用双手捧住他的下颌，吻上了他削薄的唇。
黑尾人鱼眉峰一挑，得寸进尺地伸出舌尖，像只依赖主人的大型犬一般，轻缓地舔舐勾勒他柔美的唇线。
掐着血族女孩颈项的蹼，渐渐松开了。
银发美人小小地惊叫了一声，黑尾人鱼将他从水中打横抱了起来，长而劲健的鱼尾脱水而出，其上永夜般漆黑的鳞片竟渐次褪去，整条尾巴从正中间破开，化成了一双人腿。
“开门。”黑尾人鱼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女孩呆呆地打开了门。
黑尾人鱼将银发美人抱进木屋，几条藻发朱唇的蓝尾人鱼也幻化为了人形，行走间腰肢扭摆，鱼尾所化的双腿软绵绵的，摇曳生姿，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将战战兢兢的血族女孩包围在了一个小圈子里。
银发美人好像并不能依靠自己行走，只能被人搂抱在怀，黑尾人鱼将他放到了血族女孩的床上，动作小心翼翼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品：“妈妈就在这里等我吧。别害怕，当然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待着，她们会留下来守护你的，我一找到不老之水，立刻就回来接你，带你回家。”
“你要盗取不老之水？”血族女孩怯怯地开了口，“不老之水被藏在圣墓殿堂密室的血圈中，由红圣女和白圣女共同看守，就算你能找到密室的所在，也很难打败两位圣女，将它夺走。”
“是么？”黑尾人鱼满不在乎地勾了一下唇角，银发美人却抓住了他的手臂：“别去了，我并不想不老不死。”
“妈妈不想不老不死，我却想让妈妈永远陪在我身边啊。”黑尾人鱼俯身亲了亲他的眉心，“妈妈还不放心我么？我可是世间仅存的黑尾人鱼，遗失之海唯一的王者。”
“但是，这里并不是遗失之海，而且那种让鱼尾化成人腿的浆果——”银发美人试图据理力争。
他对黑尾人鱼的担忧倒是令黑尾人鱼很受用，摄人心魄的脸上破开了笑痕：“你啊……好了，浆果的效力维持不了多久，我现在必须去圣墓殿堂了。别担心，妈妈，我这么爱你，哪怕只是短短半天都离不开你，一定会很快回来的。”
银发美人双唇动了动，似乎还欲说些什么，张了口却未发出声音。
泉对不老不死这件事本身毫无渴望，可如今身处于魔界，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倘若艾格拉斯还活着，而他也恰好长生不老，也许终有一天，他们能再次同彼此相遇。
思念播下了一枚种子，似有若无的一线希望浇灌入心田，令它生根发芽，抽出的枝条编织成樊笼，囚锁了一整颗砰咚砰咚跳动的心脏，将一切与之无关的生灵通通阻隔在外，只由它独据这颗饱受追逐，也饱受颠沛流离之苦的心。
一旦被情笼所困，便有了私念，有了倾斜的天平。
泉松了手，仰着头，对黑尾人鱼温柔地一笑：“那去吧，小心一点，妈妈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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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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