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凉雪薇

　　是的。
　　门外的寒意逐渐渗入，刚才趴在床上的蓄留那一窝暖气此时早已消失殆尽。凉冰一直只穿着简单的短裙，又没有什么保暖措施，普通人这样早被冻得不轻了。不过她是恶魔，体温本身比较低，从未怕过冷。
　　可她现在却在体验发抖的滋味。
　　轻微的颤动，不是激动的颤栗，相反她的内心还格外平淡，雪地冻湖一样死寂的平淡。只是湖底最深处还未结冰的地方，什么东西在轻轻搅动，带起放大无数倍的震颤。是很陌生的感觉，凉冰一时间无法描述，但沉默给予了几乎无限的时间，让她终究还是想了起来。
　　那是心痛的感觉吧。
　　原来恶魔也会有心痛这种情感。凉冰之前早以为这中软弱的情绪早已在漫长的基因演化中被淘汰了。这让她有一点担忧：既然心痛这个滋味还能留在基因里，是不是证明眼泪这种物质，依旧还能在恶魔眼眶里冒出来？在蔷薇面前这可不大好。

　　“所以，你科迪斯人的身份，什么小三……全是装的。你就，骗了我这么久？”
　　这句话，蔷薇本想直接对她劈头盖脸的吼出来，可惜实际音量细若蚊蝇，她感觉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也许吧。”凉冰依旧直视在蔷薇。后者没想到她的回答能这么干脆又蛮横，蔷薇被打断了一下，下意识的开始回忆。
　　不，没有。那些身份全都是她自以为的臆测罢了。相反，凉冰，不，莫甘娜在一见面就说了自己的身份。天使的女儿，魔鬼，只是自己一直不相信而已。
　　同时，蔷薇也意识到，自己在得知答案后，第一个关心的不是她的目的，或者她做了什么危害科迪斯的事，居然是直接质问她的欺骗。也许凉冰的欺骗真的比那些重要，在这种时刻，蔷薇居然第一次直接承认了凉冰对她的重要性。

　　我几乎没有骗过你，凉冰没说这后半句话。恶魔的信条中并不崇尚虚伪，事实上，说谎对我们来讲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我在你面前说谎和假装的时候，全都是想多缠你一会儿的时候。你忘了吗，还是说，你就从未注意过。
　　“现在你知道我的身份了。对于我这个恶魔女王，现在你是要把我控制起来，还是直接杀了我？”莫甘娜故作镇定的问道：“虽然我并不认为你可以做到这两项。”
　　这就是她恶魔的状态了，身份被当面戳破都能镇定自若，表情冷若冰霜，甚至能毫不犹豫地用讽刺捅她一刀。和自己了解的凉冰的状态完全不一样……说到底，她敢承认自己了解凉冰么？

　　“我当然做不到牵制住堂堂恶魔女王了，”蔷薇在那样的心理状态下嗤笑一声，“我还没那么自以为是。连您的伪装，我可都好久没看破呢。”
　　蔷薇对敌人的时候估计也是这样的状态，毒舌得不留余地，每个字末尾都带着刀子，手段和攻击应该会因为情绪增强不少吧。这样看，小蔷薇貌似会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一点，自己费尽心思到她身边观察，好像还不如直接当敌人对峙了解得真实。如果能早知道是这样，是不是当初就不用花大量时间缠着蔷薇了，也就能省去很多麻烦……不过，那么多天的相处，就算一开始没做最好的选择，自己现在能说不值得么？
　　“我只是想问问，”蔷薇好不容易稳住了面对敌人时该有的脸色，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是什么目的，为什么要伪装成凉冰一直待在雄兵连？”
　　“错了，为伪装成凉冰，是待在你身边。”凉冰嘴角微微一勾，居然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至于我的目的，你真的不知道？”
　　她这句话差点让蔷薇破了功。

　　“我喜欢你，”漆黑色的眼珠里陡然伸出两条锁链，穿过虹膜，靠着目光这道桥梁刺进蔷薇眼睛里，一路顺着来到心脏，把她密不透风的勒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当然，你们雄兵连的每个人我都很喜欢，不过最喜欢的还是你，最感兴趣的也是你。”
　　蔷薇很想在对这个女人冷笑一声，可惜，现在无论是何种形式的笑她都做不出来：“真是个好理由，没想到非主流恶魔也懂得搞这一套。不好意思，不管你之前的目的是什么，现在都最好拿着你的计划滚边儿去，科迪斯容不下一个恶魔头子在这儿搞阴谋诡计，马上！”
　　凉冰没有任何动作。
　　于是蔷薇也不多言语，她抬起手，一个小小的空间漩涡在掌中迅速成形，再被猛地推向近在咫尺的凉冰。凉冰抬手一档，精确地一手攥住那威力不俗的小漩涡，手指微微发力，瞬间捏碎，蓝色光晕随着黑色空间裂缝在三秒后消失殆尽。
　　蔷薇并不善罢甘休，她在发射那光球的同时像后两步，退进一个蓝色空间黑洞中。下一秒，蔷薇在莫甘娜身后出现，双手蓝光汇聚，带着抓碎虚空的力道向凉冰攻去。莫甘娜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轻巧躲开，也不见她如何移动，下一刻就站在了房门前。
　　“好，我现在就离开。”她背对着蔷薇，转头看着蔷薇丢下这句话，仍然没有任何痛苦或犹豫的表情，像个真正的女王那样，拉开门，迎面走入腾六平原暴虐的风雪中，没再看蔷薇一眼。向前的背影孤绝的作出威严的气势，仅五秒，就消失在蔷薇视线中。
　　“下一次见面，我不会再多废话，我会尽我全力，尝试杀了你。”蔷薇十指仍泛着瘆人的空间波动，她笔直站在那里说道。声音不大，但蔷薇确信莫甘娜听见了。

　　你不会有杀我的能力的，虽然，也许你真的能有杀我的决心。
　　出了房门，凉冰没有立刻变回她莫甘娜的样子。她依然穿着从蔷薇房里走出来的那身短裙，优雅的走路姿态之下，双手握拳，手背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她们怀揣各自破碎的情感，小心藏好又渴望被发现；想要重新汲取来自对方的温暖，却又觉得别人根本不屑一顾，毫发无伤；因此她们不惜用最锋利的言喻互相嘲讽攻击，在神经慢慢支离破碎之时，又因对方遍体鳞伤。

　　蔷薇保留着自以为是的理智，倔强赶走了凉冰，并放话要杀她，身负恶魔女王的高傲，凉冰不可能不走。于是出乎意料的，蔷薇本以为她们之间的激烈斗争和矛盾并没有出现，她们剑拔弩张，却只是不痛不痒的攻击了两下，凉冰就果决地离开了。
　　这样也好，因为这一次，我还真没有决心去真正和她交手。蔷薇在凉冰走后背靠在墙上，扫视一圈房间。那女人来时孑然一身，没带来任何私人物品，走时也一身轻松，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就好。她目光游走一圈后黏在了地板上，此时这房间毫无少了个人的迹象，仿佛一直都只有蔷薇在这里，凉冰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应该也就蔷薇心里会有“少了一个人”的违和感了，因为只有她那样和这个人贴身相处过。只有她明白，以后，没人会在这房间里等候，没人会给累得找不着北的她讲老套的笑话，没人会趁她睡着后悄悄爬上她的床，也没人会手足无措的安慰她，给个肩膀让她埋下脸。
　　没有人会像凉冰那样了。凉冰已经不存在，现在只有一个叫莫甘娜的敌人。说到底，她们不过是同一个人，莫甘娜是真身，凉冰只是一个被捏造出的幻影罢了。
　　蔷薇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为失去流泪。

　　凉冰一步跨入冰雪之内，也一步远离了那对恶魔来说不值一提，对“凉冰”来说回味悠长的时光，和蔷薇在一起的时光。她并不能走很远，因为很快就会被科迪斯那些军人发现，所以走到十几步时，她顿了顿，按下发间的通讯。
　　“女王，何事吩咐？”阿托接通得很快。
　　“我要离开科迪斯了。”凉冰，莫甘娜说道。
　　有点儿丢人的意味，前不久还说过不担心身份暴露，蔷薇会相信我的，现在又突然被迫回去了，幸好知道的只有阿托。
　　“是您身份暴露了吗？我要不要赶往科迪斯接应？”
　　“不用，多大点儿事。”莫甘娜真觉得阿托是个得力的属下，可惜有些地方会过于聪明，“不过你也回去吧，回宇宙中的恶魔飞船去，在那片大陆上的计划暂停。”
　　“女王，我们要重新开始进攻科迪斯了么？”阿托沉声问。
　　变回原来样子的莫甘娜展翅加速升向空中：“不用，先回飞船。”她低头看了看被飞速甩在身后的腾六平原，像片纯白的棉布，而科迪斯基地在上面已经变成了一片不大的污渍。再过几秒会什么都看不清了吧，她微微叹了口气，对阿托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要先静一静。”

　　耀文挂着一身雪花，急匆匆地朝蔷薇住处走去，看见房门大开时愣了愣：“蔷薇？你在吗？”
　　“嗯，什么事。”蔷薇努力收回和地板骨肉相连的眼神，抬头问道。不过心里她已经猜出了不少，按耀文的语气推测，不是华烨发动攻击了就是研究部的结果出来了。
　　果不其然，耀文严肃得几乎僵硬：“蔷薇，研究部的能量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
　　蔷薇抬起头，神色不可思议的平静：“是有很高的相似度对吗。”
　　“我们到研究部再谈，韦老七还有其他将领已经在那边了。”耀文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朝蔷薇点了点头，示意她跟上去往研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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