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月

　　阳光从群山间滚落，却砸不醒沉睡的古城，淌到土地上也溅不起一点光芒。
　　杜思若猛地从床上坐起，蹙着眉望向帐外灰里泛青的天。少年按了按一头乱毛，揉揉眼又向外张望，眉眼间尽是茫然。少年深呼吸几口气，穿衣起身下了床。
　　一问才知，原来已经卯时了。只不过此行一路向西，加之秋露渐浓，日出越发晚了。
　　杜思若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的生物钟没有给打乱了。
　　其实杜思若自小便作息规律，自六岁起，不须人叫，每日卯时都能准时醒来。作为将军府里最小的公子，老侯爷宠他宠得不得了，也不令他像两个哥哥那样每日不到五更天就起床练武。但杜思若从不贪睡赖床，醒了便自己伺候自己起床。
　　然而自从老侯爷去世，大哥二哥接连战死，尤其是亲眼看着大哥被越人斩首后，噩梦时不时就会降临。神奇的是，他依然能每天不早不晚在卯时醒来。
　　自杜思若袭了父亲的爵，被调动到黎郡，一路上，噩梦频次越来越密集，这几日更是每天都有。这让杜思若不禁想:难道“鬼城”还真那么邪乎？
　　现今是抵达黎郡的第一个晨，自然是诸多事宜。于是杜思若先去见了黎王。
　　黎王早已醒了，站在案前书写。瘦削的身形、略干瘪的双颊也无法掩没此人神采，一副老当益壮的样子。
　　不！这问题就大了！黎王今年三十有二，正值壮年，何来的老当益壮？也不知被人使了什么手段，加之一路舟车劳顿，这一个青年男子竟形同枯镐，面容如老翁一般。
　　“殿下安，王妃与世子殿下可安好？”杜思若迈入帐中，话毕便抿紧了唇，试图将万千不安藏入腹中，但眼中闪烁的光还是显出了他的迷茫。
　　“都安好。咳咳…黎郡…可有什么异状？”黎王强笑着回答，抬手掩了掩口鼻。
　　“正准备查探，计划先巡视城外，再入城调查一番。再考虑是否可以在城内落脚。”杜思若将计划粗略说出。
　　黎王坐了下来，叹了口气，无力地垂下手:“注意安全。让白斐跟你一起去。”说着翻出了一枚镶金令牌。
　　白斐是黎王的侍卫长，身材不算魁梧，但武勇机警，对黎王尽忠尽职。他与黎王一同长大，只效忠于黎王一人，就连皇上也不能指使他。此举是给了杜思若指挥白斐的权利。
　　杜思若看了一眼，正欲说什么。黎王便道:“单单让他跟着你，怎么能帮到你呢。里面情况只有身处其境才清楚，全凭你定夺了…咳咳…不是我想当甩手掌柜…我…”
　　“我明白了。”杜思若忙接过令牌。
　　“琚儿还小，他们娘儿俩以后可还得靠你…”
　　“殿下，等我们落好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杜思若急道，他内心有些恼，恼自己犹犹豫豫看不清形势，说话不禁快了几分。
　　黎王大抵觉得自己成天哀声叹气也不成样子，又看到少年着急样儿，眉眼蓦然舒展开来:“嗯，等你回来。”
　　黎王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口中喃喃道：“造孽啊……他也只是个孩子啊……”
　　几番折腾，天已大亮。杜思若带了一支百人队，又点了两名将，试图探查黎郡。
　　渐往南行，广袤的原野被一丛一丛地覆盖着乱草映入眼帘，几座破落的小屋零零星星地被胡乱揉在草木从间。其间竟还有一块不小的田地，虽然小麦长得稀稀拉拉的，发黄的草叶混在其间。悠静的月河，从远方若隐若现的黎郡城墙附近一直蜿蜒到杜思若一行人马脚边。
　　他想，如果黎郡城内没有补给，
　　秋风乍起，猎猎作响，似在奏一曲迎接归人的乐章。兰荪摇曳，水波粼粼。小麦晃荡得像个醉汉，一下一下敲打着少年夹在马腹的脚踝。杜思若心中无端生起一股悲凉，月河凝视着他，他的心绪不由自主飘向远方了。
　　杜思若后背蓦然泛起了一片凉意，身体却好像被人圈在了怀中，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然而，怀抱越来越紧，杜思若心惊得呼吸停顿，似被锢在一方木匣中动弹不得。他猛然一扯马绳，马儿受惊嘶叫着一跃而起。
　　他回头四望，发觉什么也没有。兵士亦毫无异样。
　　“候爷怎么了？发现了什么？”兵士们问起来。
　　“没事，被风吹起了一激灵。”杜思若悄悄扯了扯衣带。今日大概是太急了，衣物有些单薄，又穿得太紧了，又或许是连日的梦魇逼得自己起了幻觉，他暗想。
　　“候爷保重身体，适时添衣啊。”千人将项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没发觉什么。
　　这时，五个小兵小跑朝杜思若前去，正是方才被派去查探的一支小队中的五人，一人上前行礼:“报！附近约有二十几家农舍，大多没有人，损坏严重。却还有三户人家居住。其中两户只有一对老夫妇，有一户还有两个儿子。没问出什么，他们似乎都很害怕我们，只说在此自己种地谋生。是否要带人上来？”
　　杜思若微微震惊，黎郡附近凶案频发，官府也出兵剿匪多次，竟还有平头百姓敢住？再“不，带我去看看。你们可没有对当地百姓无礼吧？”他道。
　　“侯爷，我们自然没有。”
　　“不……！此事有诈，侯爷你看，这些田地分明是有人打理，才三户人，莫非都长了三头六臂？”白斐出声急道。项婴皱了皱眉头。
　　“最好不要打扰百姓的生活，无论如何……”杜思若顿了一下，他的眼神暴露了他的不安，“路上多加防备。”
　　“当你面前只剩下一条路时，那么无论那条路看起来怎么样，也要第一时间踏上去……”脑海中父亲的话又将他的心绪撞得更乱。
　　月河静静淌着。见证了一座城池由盛转衰，淌过多少春夏秋冬的轮回，它只是始终向前默默流淌。
　　杜思若内心的迷茫、不解、惊疑都在它的凝视下消释了。
　　“我们走吧。”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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