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

　　承玉真人渡劫成功，不日要飞升了!
　　青云派内外都是一派喜气，虽说事发突然，时间也来的匆忙，飞升大典是很难办成了，但那观鱼台下不知何时聚起了许多其他门派的门人，而且在口耳相传中，消息扩散的越快台下人群就越拥挤。他们都望着那几十丈的高台上一个正在打坐调息的身影，衣衫破烂，满身血迹，但这毫不影响他们投来憧憬的目光。

　　飞升，多么遥远又令人向往。
　　张承玉前几日刚度了天劫，肺腑皆伤，即使服了丹药，这天劫的伤也不是这点时日可以愈合的。但她并不在意，内心的欣喜止不住的溢出，天边是缭绕的云雾，彤红的初阳，一如往昔。
　　师兄飞升的情景在她脑中异样的清晰起来，似乎是昨日的事情一般。

　　那日也是这般风轻云朗，师兄感觉到什么一样，忽然抬头，那云端奏起丝竹乐声，一道接引金光撒下，师兄提腕将剑归了鞘，在光影变幻中似乎转过了身，他的面目谁也看不清，但都听见他忽然说了句，“我等你。”
　　等谁？身后在场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张承玉知道，师兄是对她说的，因为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约定。

　　张承玉的天资不佳，谁也没有想过她有一日能飞升，如果不是作为凡人时意外救了师兄一命，她甚至都很难有机会修行。
　　测了仙根，被师兄强行归到自己的羽翼下，进了灵峰，张承玉很是过了些年清净平凡的日子，谁都知道师兄很照顾她，但也没人把她当过对手。

　　一个三灵根的长相一般的幸运儿。
　　大家都这么说她。
　　年少慕艾，张承玉不可否认她的确早早就对师兄动了心，他那么好，家世清贵，俊朗非凡，为人正气，简直浑身上下无一不好，会动心是正常的对吧？

　　可是张承玉不敢说，连一点点这样的迹象也不敢表露，因为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和师兄不相配，害怕师兄知道后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于是只能按捺着日复日年复年的偷偷望着、盼着、梦想着有一日能得偿所愿。
　　但其实她从来也不信有这样的可能。

　　有时候当其他仙子与师兄交谈时，张承玉在角落里艳羡的看着，不由得生出他们很配，自己就这样默默的看着也好的想法。可是只要师兄对自己笑笑，问问自己一些琐事，她就再也不觉得别人和师兄相配了。
　　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痴心妄想后，又是一次又一次的情难自禁。

　　可是这样平淡的日子随着师兄修为的增长而渐渐消失了，师兄修为越高闭关的时间就越多，张承玉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师兄了，而她的修为也在缓慢的增长中，开始要接一些难度较高的门派任务了。
　　每次浴血奋战后，张承玉都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脑子里都是师兄的样子，师兄挥剑的样子特别凌厉，师兄的身法很飘逸，师兄战斗时微笑的样子也很好看……
　　可是师兄不在这里。
　　如果日子就这样持续下去，张承玉大约也不会觉得奇怪，正常的自己的人生大约就是这样平淡吧。

　　“承玉，我要飞升了。”师兄难得的心情有些低落。
　　“啊？”
　　张承玉心里一跳，一会儿是为师兄高兴，一会儿是为心上人如此优秀的自豪，片刻后又是黯然的失落，内心深处还有一分不愿承认的无可奈何。
　　果然是这样啊，我跟师兄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管心思如何百转千回，张承玉还是抬头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恭喜师兄。”
　　师兄偏头看着张承玉，有些为难：“可你怎么办呢你的修为这样低，头脑又简单，既没有护短的师傅，也没有其他真心保护你的师兄师姐。”
　　“师兄不要担心，飞升之后虽然少了师兄照拂，但从前差不多也是这样过来的，也不至于难以行走吧。”意外于师兄少有的亲昵态度，张承玉还是忍住了即将说出口的:那就不要丢下我飞升的话语。

　　但不想师兄听了张承玉这番说辞，眉头皱得更加紧凑了：“我发现，我有一件事情做错了。”
　　？张承玉不解。
　　“指望你有一天自己开窍真的是比飞升还难啊，”师兄不再看着承玉，转而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又按捺不住的几步急行回来，忽然弯下腰，贴着张承玉咬牙切齿道：“三百年了，你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感觉到？”

　　我要知道什么，感觉到什么？张承玉隐隐感觉到师兄即将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没有回答问题却反而用期待的眼神一直看着师兄。
　　“笨死你算了。”
　　张承玉没有得到师兄那了不得的答案，疑惑的看着师兄怒气冲冲离开的身影，心里还有些委屈，我一个小弟子能知道什么啊知道。

　　莫羽有一张不甚威严的脸，并不同大多数剑修那样有着斧削刀劈般明显的轮廓，是很清秀干净面目柔和的，他的眼睛如果不是自己故意露出凌冽剑意也是十分温和讨喜的。
　　就因为有着这样一张让人心生好感的脸，当灵峰峰主将偶然从人间遇到的他带回宗门时，他受到了很热情的欢迎，尤其是师姐师伯们的，当天就被掐红摸肿的小脸就是最好的证据。

　　无论自己是抿唇羞涩的微笑还是露出一口白牙开怀大笑，师姐们总是能找到理由说着好可爱啊想摸摸这样的话，长辈们也总是逗弄他，那些话语总是让他觉得不知所措，渐渐的，他就不怎么爱笑也不怎么爱说话了，修为高深时也无人敢于轻易逗弄他了。

　　灵峰上不苟言笑的大师兄。
　　后来的弟子都这样描述他。

　　无疑莫羽的天分极高，但天才也终究是有力有不逮的时候，有一次中了魔修的暗算，受了重伤，经脉错乱不敢妄动灵力，只能无奈的躺在路边，等待着别人救援。
　　就在他即将昏迷之际，感觉到侧边的小路上有人经过，有人扶起了他，说了些什么，但他没听分明，意识就昏沉过去。

　　一个农家女救了他，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承玉，但除此之外，她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美丽的地方，普通的样貌，普通的家境，性格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害怕虫子蜈蚣却有胆子救起不认识的男子，善良的救助别人也能为了生存与野兽搏斗，对于自己无法帮助的人也会转身离开。
　　既勇敢又懦弱，善良却也很懂保全自己。

　　张承玉和宗门里的仙子是不一样的，莫羽明白。这样的不一样，并不是特别，她很平凡很普通，同芸芸众生没有太多分别，但不同的就是被她救了，也就有了他也就有了接触和了解她的机会，于是她的存在就变得特别起来。

　　莫羽自认为是没有在那时动心的，只是偶然对张承玉笑了一下，她躲避的害羞带怯的神色，让他觉得新奇。
　　那一刻，莫羽仿佛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男子汉的气息，自己好像忽然长大了，拥有了英俊的相貌和健壮的体格，只要笑笑挥挥手，女孩子就会含着仰慕望着自己。

　　他认为这样的自己不再是那个被师姐们调戏的少年了。
　　看，有女孩子喜欢我呢。
　　她是不是觉得我很英俊，很有安全感，在她眼里我是个男人对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伤好些后，便带张承玉上了灵峰。救命之恩，照顾她一阵子是很应该的对吧？

　　“我叫莫羽。”他醒来后对张承玉的提问这么回答道。
　　“你，叫我师兄吧。”莫羽将带走张承玉时，早已打定主意，要将这个农家女放在自己看的见的地方，一个峰头上的，自然要叫师兄。
　　莫羽是灵峰的大师兄，但对张承玉来说，她更愿意叫师兄，别的师兄跟这个师兄是不一样的。她可能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早上，莫羽柔和的侧脸，和被霞光映衬着的眸子里的温柔。

　　张承玉的灵根不好，但由于帮助过大师兄，又是大师兄亲自带上山的，虽然只是个外门弟子，但管事长老对她很优待，总是安排最清闲的杂事给她。
　　刚进灵峰时，张承玉总是发现自己似乎特别容易偶遇师兄，无论是采集灵草还是收取月俸，莫羽总是在不远处与人交谈，腰间斜挎着那柄叫做破月的剑。
　　那柄剑很特别，没有鞘，剑身火红。她就算离得远远的，远到连人的面目都看不清，只要看见那片火红就知道师兄在那里。

　　莫羽一直在等。
　　等张承玉的告白。
　　他并不缺爱慕，可是自己察觉出来的，自己期待着的，总是不一样的。张承玉一定喜欢自己，他毫不怀疑，可是，明明他都给她那么多机会了，为什么她还不扭捏着拉走自己呢？哪怕送个小玩意隐性表达好感也好啊!
　　可是什么也没有。莫羽对自己说，她才来宗门，可能是不习惯，再给她些时间吧。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七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

　　莫羽在心里愤愤的想：是不是我出现的太频繁了，所以她都不好好把握机会，才一直没有反应呢？师兄们说的果然没错，物以稀为贵，送上门的不值钱。
　　师兄出现的时候少了，张承玉问杂役弟子们他是不是闭关去了，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她有点失落，她没有太多了解他的机会，只从杂七杂八的流言谈资中总结出师兄的天资好，有些不善言辞，但心地很好，是个面冷心热的。

　　张承玉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偷偷的想，要是师兄就那样在村子待着不要回来就好了。那个时候的师兄，远没有现在这样高高在上，衬得自己灰尘一般，连隐秘的好感都仿佛成了亵渎。　　哼，养不熟的白眼狼！莫羽跨坐在张承玉屋前大叔的枝丫上，视线一直徘徊在那个小屋上，他此番去集市看了好多话本子，自己这样天分高的天才修士是极受欢迎的，随便救下个少女，都会想着以身相许以命报恩。可自己救下的这个，却仿佛没有这回事一样，每天就是吃吃睡睡。
　　明明她能这么安稳的生活都是多亏我护着。
　　她却不知道。

　　对啊，她不知道!莫羽睁大眼睛，忽然了悟到她的无动于衷，如果她知道我特地照拂她，给她最安静的小屋，最清闲的工作，替换了她的丹药武器，那她知道的那天，一定会不可救药的爱上我的。

　　不急不急，我等着你。
　　张承玉入睡前看见自己小屋前那颗老树上面的一片枝丫忽然像是得了癫病一样疯狂抖动，几息后留下一地树叶残枝恢复了安静，直愣愣的坐起来，并不知道这是遭了贼还是树成了精。
　　莫羽捂着自己因为太过兴奋而撞到树干的额头，从阴影处掠走了，视线看向屋内时不由自主的带着笑容:“笨蛋。”

　　张承玉的确是笨的，三百年了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身边有着一些不太普通的器物用具，莫羽的苦心都变成了东流水。
　　但这些都不重要，三百年来莫羽的确经历了各种焦急焦躁焦虑，时常暗地里偷看张承玉，从她的言行里找到熟悉的痕迹然后肯定一番她的心意，无数次之后到最后竟也习惯了，最多无奈又忧愁的站在山崖边上一遍遍推演张承玉什么时候能醒悟。

　　他快渡劫了，而他不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我飞升之后张承玉怎么办呢？
　　莫羽觉得很糟心，这种糟心大约就是养了三百年的大白菜还没熟但菜农要走了，之后白菜会变成小白菜或者被猪拱了菜农都无法控制的糟心，三百年的肥料都喂了狗。
　　莫羽气冲冲走后，张承玉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应该知道什么。她直觉这很重要，思来想去，甚至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但还是不知从何想起。

　　看着桌上新鲜的饭菜，张承玉苦着脸，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粒，毫无食欲。
　　嘭。
　　门被打开了，张承玉回头一看，师兄站在门口，手还维持着平摊推门的姿势，他的唇抿得紧紧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在燃烧，整个人流露出一种严肃。
　　张承玉被吓了一跳，丢掉筷子正对师兄站了起来：“师兄，有事吗？”

　　“你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哈”
　　莫羽上前几步，对着一脸迷茫的张承玉几乎一字一顿的重复道：“你、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天知道莫羽本来就各种烦躁的时候，管事跟他讲张承玉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的时候，就像炸药的引子一下子燃起来，然后嘣的一下炸了。
　　你为什么不好好吃饭，你为什么要让我担心，你为什么还没有察觉到我对你多好，你为什么明明喜欢我却不跟我说！

　　内心的烈火哗的烧进了血管，脑袋胀痛，什么耐心什么忍耐，统统烧尽，片甲不留！
　　扼住她的下颌，抬起。
　　柔软的嘴唇相贴，舌头从微张的入口滑进去，承玉的脸腾的变红，双手推拒着，但前方的身躯岿然不动。
　　“我就不该脑子犯浑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经验!”莫羽平复了下气息，低头直视着她：“你听着，张承玉，下面的话我只说一次。我给你留了东西，你就用那些努力飞升吧，我在上界等你，你那好像见不得人的喜欢，我早八百年前就知道了！”

　　他、他知道了？我喜欢他，他知道？
　　会等我，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羞耻感什么的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张承玉现在只想拉着师兄的衣襟切切实实的问一句，是真的吗，是那个意思吗？
　　可莫羽说完那句话之后就逃一般的飞走了，之后张承玉再也没见过他。

　　“我等你。”
　　我知道，不需要说的再多了。
　　张承玉抬头望着天空，她感觉到了，要来了。
　　一道金光洒落，她闭上了眼睛。
　　“师兄，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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