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停烛

　　故事的年头有点久了，剧情按照现代人来看颇有些狗血，不过女鬼说在他们那个年代，这种事情不足为奇。

　　女鬼的名字叫做别雀，死于一场战乱中，算起来也有一千四百多年了。那是一段不太平的岁月，时局动乱，战事频频。

　　别雀的家在洛阳以北的一个小山村中，村子被一座大山环绕，那里的人都叫它邙山。别雀从小乖巧懂事，生的一副俏丽模样，自幼便和邻村的一户人家指腹为婚，结了娃娃亲。恰好那家生男，她家生女，晴光易老，转眼十五年的时间过去了，两家也遵守约定给他们完婚。

　　好在穷苦人家的孩子，没有朱门大户的许多规矩，所以别雀见过那个叫柴远的男孩儿，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尽管没有戏文中所唱的那般轰轰烈烈的相遇相助，她对这门亲事也是颇为满意的。

　　而婚后，他们夫妻恩爱，孝顺长辈。但这幸福的日子比想象中短上许多，征兵的指令下达，别雀如同每一个送丈夫上战场的妻子一样，充满了不舍与担忧。可日子总是要过的，她能做的就是等待，以及缝好每一件战时用的棉衣，想着说不定远在军营中的夫君，在领取物资时所拿到的就是她亲手缝制的那件。

　　如此三年，柴远托人送信归家，说他已在军中做了行司马一职，万勿担心，家中双亲可好，贤妻可安，大军不日将返回洛阳抵挡敌军来袭，有幸可回家一探。

　　得知自己的丈夫要回来了，别雀自然是开心的，却又见他信中提到，敌军已经快要攻城，免不了一场恶战，也开始担心起柴远的安危，不知是否如他所说，有相见之期。

　　半月后，别雀果然从城中归来的人口中得知了两军开战的消息，说西魏主动出击，而他夫君所在的东魏大败，其中有不少贪生怕死的军将已经投靠了西魏，现在守城的将军因受到偷袭而重伤，战况岌岌可危。一位名叫柴远的司马，更是宁死不屈，尸身现在被挂在阵前曝晒，当真惨烈至极。

　　那人将听到的消息添油加醋的讲着，他本想描述此战的激烈，却不想别雀当场晕了过去。

　　得知夫君战死，别雀心中悲痛，却也为柴远的牺牲感到骄傲，因为她嫁给了一位英雄。

　　自此西魏大军一路前行，山村中的人尽数做了俘虏，可叹别雀一介女流不能为夫报仇，还要在敌军扎营修整时，没日没夜的浆洗衣物。那时，村中的人皆心如死灰，以为他们必死无疑，却想不到事情出现了转机。

　　因为那西魏军中有好淫者，给村民们下达了一条可笑的军令，说只要村中有哪家的年轻女子愿意服侍将军，就可以免于她和那家人的死罪。此令一出，村中女子少有服从者，即便是心中有过迟疑，可对于那时的女子来说贞洁大于天，他们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谁也没想到，别雀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走进军营的女子，村中的人都骂她不知廉耻，贪生怕死，如何对得起她战死沙场的英雄夫君。

　　可别雀没有理会身后的辱骂，牺牲自己可以拯救家人不是很好吗？况且她本不想偷生，口中的蛇毒见血封喉，本来是她用来自杀用的，如今报仇的良机就在眼前，她没有理由不去。

　　女鬼没有将那一晚具体发生的事情讲出，只是说她用牙咬了那将军一口，蛇毒在她和那将军的伤口中渗透，顷刻间二人就毒发身亡了。

　　她死了，却不曾想到死亡不是一种结局，而是痛苦的开始。东魏的将军大难不死，终是等来了援军，反败为胜，村中有少数的人保住了性命。可安定下来的人们，从战争和死亡的阴影中挣脱出来的时候，他们想的不是如何再次让村子变得富足，而是审判。

　　他们为柴远和其他牺牲的人建起了庙宇，希望可以安慰死去的英灵，却给别雀立了石像带上枷锁，让她永远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忏悔。

　　她有错吗？别雀没有想那么多，她是如此思念许久未见的丈夫，以至于魂魄离体而出的一刻，她飘到了北邙山的战场之上，可她没有见到那个人。强烈的执念让她不停的游荡，不停地寻找，终于在不知寻了多少年岁后，她找到了。

　　一座华美的宫宇中，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穿着银羽盔甲跪在殿前接受赏赐。只见宝座上的人笑道：“此次虽未攻破洛阳，但多亏行司马提供了那贼将高欢的行踪，才让东魏元气大伤。”

　　金银爵位，车马美人。跪在地上的人激动的叩头谢恩，从此改了姓名，换了身份投靠敌国。别雀想去拥抱多年未见的丈夫，可当她透明的身体穿过柴远，只能看着他怀抱美姬歌舞温存时，她哭了，满脸的血泪纵横，鬼不能流泪唯有泣血。

　　原来邙山一战，鼓动士兵投敌的是他，泄露主将行踪导致东魏大败的还是他。什么阵前曝尸、宁死不屈，都是他为了叛变敌国改头换面的计谋！

　　为何要背叛？舍弃他的国、他的家。别雀大声的质问，那人听不见，她伸出手想杀了眼前这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可她做不到，她临死之前没有一丝怨气，是那样心甘情愿保全家人，为夫复仇。所以她没有力量，只能缠着柴远让他夜夜噩梦，不得安眠。

　　“什么为我报仇，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的，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收鬼阵法前，柴远咒骂着。

　　别雀望着她胸前被法器所伤的洞，冷笑着闭上了眼，柴远花重金请道士来收她，她以为她会魂飞魄散，想不到那道士在了解前因后果，知她无害人之心后，竟放她离开。可笑他与那人千日的夫妻，居然还不如一个陌生人的怜悯。

　　看清了所有的别雀想去投胎，可地府不收她，她回到在村中，希望能够跟村民解释她的苦衷，可那些人看不见她，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一代又一代的死去，人们口口相传的是她的恶名。可那个卖主求荣、叛国诈死的柴远，却因为村民的供奉洗去一身罪孽，转世成人。

　　那一夜，她望着那尊带着枷锁跪在地上的石像，愣愣出神，心如刀割，随即放声大笑，她是冤鬼，她有冤啊！可为什么没有人相信，难道真的只是一厢情愿吗？

　　这之后，她不再出现在村子里，而是开始流浪寻找可以帮助她转世的人，直到现在……

　　“你信我说的吗？”在故事的结尾，别雀笑了笑，也许她已经和别人讲过这个故事太多次，所以才能如此轻描淡写，仿佛无关自己。

　　“我信。”岑临回道。他不是一个烂好人，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鬼的话，刚刚他用相机照了一下别雀，这不是幻术，定格在显示屏上的女子那么伤心，她明明在笑，可岑临总是觉得，也许下一刻，只要她再吐出下一个字，那双眼睛就会流出血泪。

　　“你真的很有趣。”别雀的神情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是寻找柴远的转世向他复仇吗？”岑临问道，他现在心中没了恐惧，是由衷的想帮助别雀，但他只是个普通人，有些事如果连鬼都做不到的话，他也爱莫能助。

　　别雀摇了摇头，显然她不想那么做，便轻叹了声道：“他是该死，可千年的时光已过，我还在，他却坠入轮回，茫茫人海又哪里找得到呢，而即便是寻到了，他也不再是柴远，可能是张三，或者是李四，早就有了不同的人生，我没那么执着，为了一个陌生人坏了自己千年的修行，我只是累了想去投胎。”

　　说罢，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而且我真的不想害你，如果我上了你的身去杀人，你岂不是要替我去坐牢，就为了那人渣，这买卖不划算。”

　　人死如灯灭，身后万事空，岑临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看来恐怖片里演的东西确实不靠谱，哪会有鬼为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前的仇恨追着一个人不放，即使被主角打的魂飞魄散也要推动剧情的。就眼前这大姐那么惨，现身的时候还涂指甲油呢，谁没事会放着好好的鬼不当呀。

　　“那你想怎么样？”如此想着，岑临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躺在自己的床上，好奇的问道。

　　“简单，明天你买张火车票，去河南洛阳市的小山沟了，帮我把那庙拆了，我自然就可以投胎了。”别雀将方才的神情敛去，也学着岑临的样子放松的躺在了床上，闭上眼脑海中尽是千年前的景象，该忘了吧，她所爱的恨的，其实早就该忘了。

　　“大姐你早说呀，过两天就是春运了，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回来的车票了。”岑临埋怨了一声，连忙拿出手机抢票，在付款的时候，他其实还想找别雀报销的，但转念一想她这个冤鬼死了这么多年，无人祭拜说不定连冥币都没有，那身红衣也不知道穿了多久。算了他还是好人做到底，陪她去一次北邙山，顺便给她买套衣服，就当是积德了。

　　“叮铃铃……”

　　岑临的电话突然响了，没有显示号码和所在地，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听了：“喂，请问哪位？”

　　“小临是我，你峤哥。”耳边传来温峤的声音。

　　“哦，峤哥，这么晚了你找我什么事？”岑临忙的坐起身来，要知道他可不想大半夜去拍鬼。

　　“有个新闻挺急的，明天你去趟河南，找一个叫钱小明的人，至于具体怎么回事你明早来照相馆，我再告诉你。”温峤话说的急，但从声音上听得出他在喝茶，岑临不由得暗骂这老骗子，第一天上班就派他出差，真不地道。

　　可想着想着，岑临就觉得这事有些蹊跷，等会儿，那老鬼要派他去哪，河南？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这么巧？”

　　“怎么了？”温峤有些奇怪他的反应。

　　“没事，就是有个鬼也要去河南。”岑临苦笑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峤哥那个……”

　　“行了臭小子，有事明天说吧，别迟到。”不过温峤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只是想问你怎么给我打的电话，还有车费报不报销呀。”电话这头，岑临默默的把话说完，不禁感叹自己真是命苦呀。

　　与此同时，客厅里传来岑母的喊声：“小临，你在屋里干什么呢，快帮你爸把水抬上来。”

　　“知道了。”岑临应道，回头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别雀不要出声，在屋里等着他。

　　别雀点头，而就在青年走出房间，门轻轻关上的一刻，躺在床上的红衣女子裙角无风自动，在月色的映照下仿佛一滩流动着的鲜红血液。

　　女子笑了，温柔的面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阴森与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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