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停烛

　　头痛欲裂，似乎有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

　　“滴答，滴答。”岑临看着一大瓶营养液，一滴滴流进自己的血管中，由于躺的太久，他觉得身体好像失去了知觉，不能活动，只能用眼睛盯着病房的天花板发呆。

　　据刚才给他量体温的护士说，他是因为失血过多被送来的，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而奇怪的是，医院在抢救他时，发现他除了左臂上被划开了一道细小的伤口，外加骨折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外伤，像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流血到休克。最后，还是一个临床经验丰富的大夫说他可能是极为罕见的特殊体质，这世上还真就有人不能受一点伤，否则就会血流不止。

　　“年轻人，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为什么不听，去登山也就算了，现在又跑去游泳。”老大夫唠叨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萦绕不断，他转过头看向让他头疼不已的来源，不仅苦笑了一下，这个医院他上次一氧化碳中毒的时候来过一次，也是这个老大夫对他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

　　长时间的望着一个地方，如今回过神他才觉得眼睛酸涩的很，一眨眼，一滴眼泪就流了下来。

　　“哎呦！年轻人，我不过说你几句，你怎么哭了？”老大夫被岑临的反应吓了一跳，推了推面上的老花镜有些慌张的说道。

　　“爸，你怎么又来吵人家了。”老大夫颤抖着双手相帮岑临擦去泪水，却被前来查房的年轻医生连忙制止。

　　“没，没有……北枝呀，我只是来看看病人。”老大夫见到自己的儿子来了，笑着将身上的白大褂脱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岑临看着这眼前戏剧性的一幕，才明白原来这老者不是这里的医生呀，怪不得整个医院来来往往的病人这么多，怎么不见他去工作，反而一直坐在这里跟他聊天。

　　年轻医生看到老人如孩子般的委屈模样，心中一软，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便安慰道：“知道您老是好心，可是病人刚醒，您也不能打扰人家休息不是。”

　　然后，他转过身向岑临致以抱歉的微笑，道：“不好意思，我父亲患有老年痴呆，他以前也是医生，所以总喜欢找这里的病人聊天。”

　　岑临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就被一个声音打断。

　　“岑临，你醒了。”

　　来人是徐晚，她的手里拿着一盒从医院食堂里买来的粥，想着岑临若是醒了定会觉得饿，没想到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人就真的清醒过来了。

　　“原来他就是你的朋友，你放心吧，他恢复的很好，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见到徐晚，年轻医生看了一下手中的患者记录说道。

　　“谢谢时长老。”徐晚笑着，坐在了病床旁的椅子上，将手中的粥盒打开对岑临道：“要不要吃呀。”

　　“嗯。”岑临应声。然后看着去别的病床前查看情况的年轻医生，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丝危机感，听刚才那人的意思，应该和徐晚很熟络，而且那小子长得清秀，穿着一身制服就越发显得帅气，就跟现在微博上刷屏的什么恋与纸片人差不多。

　　“被你发现了？”徐晚舀了一勺粥递到他嘴边，却发现他一直盯着方才的医生看，就小声的问道。

　　“发现什么，你们认识？”岑临回过神，一口热粥下肚，麻木的身子渐渐出现了暖意。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敢情温峤是骗他的，说什么这丫头没有男朋友，那眼前的这个小白脸是谁？只是这种暗中较劲的心思，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脑中反而自动想象出他和那医生打架的场面。

　　“当然认识，他是我们族中的长老。”徐晚摇摇头，还以为岑临看出了年轻医生的不同之处，复又开口：“他叫时北枝，是千年的树妖，听家族里的老人说，他的妻子是上古巫族的祭司，算起来应是萨满一族的前身，在族中享有很高的地位。”

　　长老，还有妻子？

　　岑临闻言放心一笑，道：“小七的照片我拍到了，不过那个钱小明怎么样了”

　　“失踪了。”徐晚低着头，轻描淡写的回应。

　　“失踪了！峤哥不是说要咱们保护他吗，现在他被小七带走了，我们回去怎么交代？”岑临惊道，虽说他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给地府做阴差，可这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事实了，第一次给出差给老板办事就失了手，还真是倒霉。

　　“你不用担心，刚刚峤叔打电话来说，他已经收到了你传回去的照片，他很满意，另外还说钱小明的事情，我们解决的很好，鉴于你受了伤，打算给你多放几天年假。”又递了一勺粥，徐晚看着时北枝离开的背影和跟在他身后的护士，忽的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传来，不过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便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算老骗子有点良心。”岑临吐槽了一句。可慢慢地，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接受温峤了，相处了一段时间下来，他发现温峤其实是个很有趣的长者，虽然偶尔会有一些不着调。

　　“岑临，对不起啊。”一盒粥喝完，徐晚有些抱歉的道。记得在请神之前，她斩钉截铁的说绝对不会让他受伤，没想到那个道士的法术需要耗费如此多的精血。

　　两天前，当他们从年兽的肚子中逃出来，发觉岑临一点呼吸也没有时，吓得她魂都丢了，还以为自己把他给害死了，还好他命大及时抢救过来，不然她可就要欠他一条命了。

　　“说这个干嘛，我现在不好好的，下次出来我还罩着你。”岑临嘿嘿一笑，看着面前女孩自责的样子，他忽的想起那团白光所带来的记忆。

　　徐晚的父亲是一位法术高强的大萨满，在协助阴差缉拿恶鬼的一次任务中，恶鬼上了一个孩子的身，在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一刀挑了他的脚筋，导致他被其他恶鬼分食灵魂而亡。事后，徐家没有追究那孩子的责任，反倒因尸体遗留在现场，被当作了分赃不均自残而亡的嫌疑人。

　　而这位心地善良的祭司，常常教导自己的女儿，说他们身为巫教的传人，要以保护万物生灵为己任。无论别人怎么看他们，他们的身上都担负着责任，这是信仰，和时代无关，和利益也无关，而是一种传承。

　　可再强大的人，也不是生来就要保护别人的，帮助人没错，但不能将无能为力当作过错。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成为一个不做坏事的好人，而不是做一个不能犯错的圣人。

　　想到这儿，他开口道：“小晚是一位很好的萨满，这么多年一定帮助过很多人，不像我每天浑浑噩噩，连上学都是要玩游戏扰乱课堂的人，我虽然不会法术，但是以后的日子，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的。”

　　保护，真是一个熟悉的字眼。

　　过去，有无数的人跟徐晚说过这两个字，却无一不是让她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也要保护另一个人。所以她握紧了银刀，一次又一次的面对着恶鬼，杀出重重血路，而她身后的人都颤抖着，惊叫着，早已成了习惯。可她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一个普通人会愿意挡在她的前面。

　　徐晚一直没有抬头，可手中的水果刀一顿，一截很长的苹果皮被她削断了。

　　“好啊。”良久，她说话了。

　　抬起头，一张较好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唯有那双眸子明亮异常。

　　“那本萨满，奖励你一个苹果好不好。”她笑道，将削好的苹果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嗯。”岑临伸手想去接，无奈左手打着石膏，右手在输液，他左右的看了看，无奈的苦笑道：“能不能麻烦我们的大萨满帮我切开呀。”

　　徐晚瞧他包的跟粽子一样的手，道：“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勉为其难吧。”

　　说罢，就切起了苹果。

　　见二人聊得开心，一个护士模样的女子将病房的门轻轻关上，转身离开。

　　“阿年，这次你行凶吞人理应受罚，不过念在你是因鼓声的刺激，又受到爆体而亡之苦，便不再追究了，如有再犯，定受杀劫三万三千次。”

　　走出医院的大门，护士的容貌一改，换做了一副可爱少女的样子，摸了摸怀中的白狗，语气严肃的说道。

　　“呜……”白狗低鸣了一声，像是在认错。

　　“小七，奶茶买回来了。”蓦地，一个带着眼镜的青年由远及近的走来，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为什么在路过这家医院的时候要喝奶茶，但还是很听话的去买了。

　　“小明……”小七接过那杯滚烫的奶茶，轻唤了一声。

　　“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个口味吗？”青年转过头，眼神中满是宠溺。

　　“你为什么喜欢我呀。”小七问道。她晃动着手中的奶茶，看着杯中的液体按照一个方向旋转，就像是时间之河永远朝着一个未知的远方流淌，没有尽头。

　　她抽走了钱小明这些天来所有的记忆，没有酒后庙中的偶遇，旅馆里的纠缠。小七不再是年神，而是一个爱看漫画的普通女孩，因为喜欢身旁青年的作品，两个人认识成了情侣。

　　“你是我第一个读者，而且我们爱好也相同，还有……”钱小明断断续续的说着，不善交流的他，实在说不出什么哄女孩子高兴的话来。

　　“因为你是小七啊！”忽的，他朗声道。随即傻笑了一下，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回答。

　　说来奇怪，他丢了工作回到河南后，就一直躲在一个小旅馆中不敢回家。而就在昨天，一个叫小七的女孩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玩，他本来还觉得奇怪。可仅仅是一瞬间，无数陌生的记忆蜂拥而来，他才想起原来小七是他的女朋友。挂掉电话后，他还嘲笑自己真是漫画，画的太多傻掉了，怎么连这种事都会忘记。

　　“哈哈。”小七被他逗得一笑爱，可当眼角的余光扫到他脸上的笑容时，心竟隐隐的刺痛了一下。

　　想起镜中的一切，她知道自己亏欠了这个人很多。可是，她来不及偿还了，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当属于2017的最后一秒消失，她便又会忘记所有。

　　“我们回去吧。”她说道。

　　街道上，两个人并肩而行，小七将头靠在钱小明的肩膀上，不觉流下泪水。

　　或许在千年前，她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却独独做到了一件事：时间无情，小七有情，千秋万代，亘古亘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