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停烛

　　雪落无声，小七透过门板看着外面的书生，这些读书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迂腐，照这样下去，非冻死他不可。

　　“吱呀！”门无风自开，惹得萧茗不住的回头，他瞧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不见行人，无有炊烟，荒凉的很，怎敌庙中温暖。可惜偏偏有一女子在内，让他如何与一个姑娘独处。

　　“你真的不打算进来吗？”小七拿起供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脆生生的香甜异常。

　　“姑娘自便就好。”隔了片刻，萧茗的声音才从门外传来。

　　“唉。”小七叹了口气，这凡人还真是难缠，明明心中想进来，可嘴上却硬气。她可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不管，万一明早有人来上香，看到这书生冻死在庙前，那些人该说她不灵验，可就没有贡品吃了。

　　大概是那日的苹果特别好吃，让小七难得的发了善心，她一抬眼，装饰神像的黄绸一动，似一条灵活的小蛇般冲出庙外。在书生惊恐的叫声中，将他卷成粽子给拖了进来。

　　“不必害怕，我看你在外面冷的紧，不如就在我这庙里睡一晚，如何？”小七看书生胆怯的模样，不禁掩面笑了笑，果然这捉弄人比呆在冷冰冰的石像中好玩多了。

　　“姑娘是鬼……”萧茗看眼前的少女脚未落地，在他的周围飘来飘去，还会用古怪的绸子索人，怕不是食人的恶鬼。

　　“书生无礼，我好心救你，你怎污蔑于我？”小七佯装生气，心中则暗笑这人太傻，她若真是吃人的鬼，被他这么一拆穿，岂不是吃定他了，还不快快逃去，趴在地上发抖作甚，便继续道：“你且抬头看看这庙中供的是何人？”

　　萧茗站起身来，颤抖着身子向上瞟了一眼，只见那本是和蔼老人样子的石像，如今莹莹有光，一张石脸竟和身旁少女别无二致，当下跪倒在地，道：“是在下无礼，冲撞了女仙，还望恕罪。”

　　“女仙？”小七重复了一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她，看来人间当真有许多好玩的东西，只可惜现在应是小十执事，距她掌管年书还需六年之久，在此之前她需得老实的呆在这里，连门都出不去。思及此处，她觉得很是郁闷，嘟了嘟嘴，道：“你且休息，不用管我。”

　　可经这么一折腾，萧茗哪还睡得着，不过女仙吩咐了，他也只好照做，便将捆着他的黄绸解下来铺在地上，倒在上面装睡。

　　小七挥了挥手，将屋顶变得透明，然后躺在供桌上望着星星。其实，她虽空有千万年的寿命，却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尘世。因为十个年神之间有个不能打破的规矩，便是平时他们只能栖身在年庙中不得外出，唯有轮到自己执事才能任意活动，却还要在一年期满卸任时消除所有记忆。所以，她早已记不得外面是个什么样子，一次次记起，然后不断遗忘，还真是可悲。

　　“喀！”是画卷碰撞的声音，萧茗悄悄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画滚落到了远处，他想去拿却一个不小心扯开了画轴，整张画摊开，乃是高山流水，雾气迷蒙，伯牙张琴山下，子期立身于旁，赏一曲绝世佳音。

　　小七被这声响惊动，她侧过身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躺姿，将目光放在那副画上，忽然被画中人的闲情雅致所吸引，就用指尖在画上轻轻一点，画身一抖在白光的牵引下缓缓升到空中。

　　“好画。”她一笑，衣袖微拂间，画中的山水竟浮现在墙壁上，流水冲击着岩石，翠鸟扑棱着翅膀跃过枝头，紧接着有两个气度不凡的男子，谈笑着坐在一块光滑的巨石之上，檀香阵阵，其中一人抚琴而坐，另一个则闭目而听。那琴声不似凡音，潇洒恣意，调高和寡，抑扬高下间，恰如一帘秋水冷月溶溶，又好似武士举戈饮罢酒樽空。

　　居然是高山流水！此刻，装睡的萧茗再也隐藏不住他激动的心情，连忙起身要一睹名士真容。可当他快步上前，眼前的一切又立即消失，幻象退去，便只剩下那副画流转着莹莹异彩，仿佛画中之人方才真的现身高弹一曲一般。

　　“这……”从震惊中回过神，萧茗自然明白这是小七的法术，随即转过身恭敬的一拜，道：“女仙好本事，好雅兴。”

　　说起这萧茗的呆傻无不体现在他的言行上，可再愚笨之人也有自己的长处，在擅长的领域面前，就算痴如孩提也要显出三分灵气，刚刚小七幻化出的琴曲，让他欣喜不已，因此才不再恐惧，心中误以为眼前的神仙也是风雅之辈，读书人的本质也就显露无疑。

　　“这画是你所作？”小七拄额半卧，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有趣的想法。

　　“正是在下。”萧茗回道，不知她意欲何为。

　　“书生，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吧。”小七有些疲倦，故而神情颇为慵懒，她闭上眼轻声的说着，看样子是想将萧茗的话当作睡前故事来听。

　　“承蒙女仙收留，在下自当从命，不知女仙想听些什么？”

　　“就说说现在是何年何月，哪家帝王天下，又有何风趣之事。”

　　便是这样，一夜风雪，山郊的一处庙宇中，书生与半睡半醒的女仙讲了一夜的故事。而说到动容处，不知稗官野史所记是真是假时，少女就随手从时间之河中，拾起那些早已成了灰，入了土的记忆碎屑，佐证一二。

　　而自那之后，乡间的私塾中，少了一个晨昏诵读的书生，而一座香火鼎盛的庙里，多了一个少言爱笑的扫地人。

　　拜小七所赐，萧茗的学识与画功日益精进，不少来庙中求神的达官显贵，都会在临走时向那不善言辞的书生讨一幅墨宝，到是解决了他的穷苦窘境。

　　如此六年光阴已过，曾经令萧茗恐惧的女仙，成了日日相伴的阿七，而傻书生亦成了小七最在乎的人。

　　世人常说日久生情，爱慕与依赖在不知不觉中滋生，小七不是迂腐不化的神仙，活了万年自然不受任何人间礼教的约束，她喜欢萧茗便不顾一切的同他在一起。

　　萧茗也自是情痴，在他失踪的第三年，他的养父曾无意中寻到了他，几经询问下，才知他已在这庙中娶妻成家。老人家知养子无恙也很高兴，说这些年来一直得萧茗银钱的赡养，却不曾亲眼见他夫妻恩爱倒是憾事。对此他也不想隐瞒，就请出小七和养父明言，自己娶的正是庙中的年神。

　　此言一出，老者惊骇，因为事先有了准备，他在心中断定世上绝不会有如此荒唐之事，所以眼随心动，他自然就看不见小七的身形了。遂，不禁老泪纵横，以为养子得了失心疯，把梦中的事当做了事实，一再劝萧茗同他回去。而萧茗见解释不清，也就婉言谢绝，说自己在庙中很好，对老者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情永世不忘，定会奉养其终老。老者知劝他不得，几番下来，也就含泪放弃了。

　　不过老天似乎从不喜团圆的结局，很快就到了小七去执事的日子。

　　又是一年大雪，当年书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小七苦笑了一下，她曾经苦苦的期盼着想到外面去走走，可现在她迟疑了，因为她已经有了牵挂，懂得了何为舍不得，只是身为年神，责不可推。

　　临走时，小七将自己的骨梳给了萧茗，她知道自己在一年后，会将他们之间的事通通遗忘。可她坚信，只要她归来看到这把梳子一定会想起一切，她说：“时间无情可小七有情，来日可期，你我定会长长久久，至死不渝……”

　　却想不到这一走便是千年，镜子前的小七笑了，她的泪滴在茫茫的时间之河中，原来她终究是忘了……

　　镜中的故事还在继续，但身在另一个地方的二人却早已筋疲力尽。

　　“小晚，要不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下吧。”岑临看着徐晚虚弱的样子，有些担心的问道。

　　说来奇怪，之前他的手受了伤，可自从到了年兽的肚子里反而没事了。到是徐晚，这丫头一直嚷嚷着减肥，算起来他们已经整整十六个小时没喝一滴水，吃过一口饭了。

　　“好，我们就在前面的超市里休息一下吧。”徐晚点点头，也觉得体力消耗太大。要说他们在学校中找了一圈，竟没有发现一个人，就动了出去看看的念头。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地方出奇的大，身边的一草一木和他们印象中的现实世界不差分毫。而为了证明这只是幻觉，岑临还回了一次家，当他拿着钥匙打开了自家大门的时候，心差点没从嗓子里蹦出来，还好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要是再将他的父母复制出来，他可真要疯了。

　　然后，他们又回了照相馆和很多熟悉的地方，皆是一模一样，但都没有人。

　　现在，他们因为肚子饿，正在寻找食物的路上，要说这幻术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连免费WiFi都能用，这不刚刚岑临还用网络地图找了好几家商店，可惜的是前面几个都没能找到吃的，眼前这个是最后一家了。

　　“没有，还是没有。”翻了半天，徐晚失望的坐在地面上，一种压抑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

　　“别放弃，我们再找找。”岑临也顺势坐在了她的旁边，勉强的发挥自己乐天派的精神安慰道。

　　“也许我们真的会死在这儿。”徐晚摇摇头，她不是一个喜欢自我欺骗的人。

　　“怎么会呢？别担心，我们……”岑临还是不想放弃，可当他看到身旁之人眼中的绝望时，声音便渐渐的小了，是的，他同样也是害怕的。

　　“你应该也发现了，这个地方和我们真实的世界没什么不同，却唯独少了一样。”徐晚低着头，把之前他们所看到的一切都联系在一起，竟得出了一个令她恐惧的结论：“其实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没有水和食物，因为它根本不需要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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