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皇后

　　翌日醒来，阳光已洒满窗棂。
　　我不禁暗暗咒骂了自己一句，匆促穿好衣服推门出去，这个时辰，独孤掖奇想必早就醒了，却不知他今天有什么计划，我必须时刻跟紧他，绝不能漏掉半点消息。
　　这家客栈是独孤掖奇安插在潇河镇的细作所建，地处偏僻，清幽静雅，极少有外人知道。
　　沿着走廊找了一圈，却在湖边的一株桃树下寻见了独孤掖奇的身影。
　　他显然一早起来就待在那里，身上仅着一件白色单衣，头发随意束起，目光悠悠望着眼前的一池碧水，眉宇间似隐隐凝蕴着一抹忧愁。
　　我怔怔望着他，心里不由黯然叹了口气，此次与凌月国之战他可谓占尽上风，或许很快，一切就会如他所愿，可为什么他看起来似一点都不开心？
　　日光自云隙间倾泻而下，衬得满树的桃花如朝霞般绚烂夺目，而他的身影在这绚丽光彩的映衬下却是说不出的落寞。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湖面上游荡着一对闲散的野鸭，随着它们越游越远，阳光在湖面上投射出两个小小的剪影，那画面竟是说不出的温暖、恬淡。
　　我瞟了眼他的神色，不由轻轻笑出声来，看着野鸭都能如此出神，这实在不像独孤掖奇的秉性。
　　仿佛此时才察觉到我的存在，他回眸冲我笑笑，轻轻抖落肩上的桃花瓣，起身施施然朝我走来。
　　“时候还早，你可以再睡会儿！”
　　“皇上今天一定有很多正事要做，依依可不敢贪睡误事！”我微微笑着，抬手帮他理了理散开的衣襟。
　　只是不禁意的一个动作，却觉他目光一怔，从来都面不改色的脸上竟微微有些泛红，望着我久久不再言语。
　　“——我去吩咐厨子准备早饭！”恍惚一刻，我已隐约辩明了他眸子里暗藏的情愫，心里不禁泛起阵阵涩意，话未说完便已转身。
　　他是因为看到刚才那对野鸭触景生情了么，还是猜测到我即将离开心里怅然若失？
　　他越是如此，我便越难狠下心来。
　　如今凌月国危在旦夕，萧漠也将生死难料，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这些日子思来想去唯剩一个办法，只要独孤掖奇死，奇国群龙无首，必定军心大乱，而皇上并无子嗣，到时定然会因皇位之争引发内乱，萧漠便可趁机脱困——
　　只是，要杀独孤掖奇又谈何容易，并非我不敢，也并非没有机会，是我——根本下不了手。
　　在他身上，我隐隐约约能瞧见几分萧漠的影子，高处不胜寒，拥有的权势越多，心里所要承受的寂寞和煎熬就越多，萧漠尚且还能放任自己敢爱敢恨，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他的心远比常人坚定，却也因此要比常人忍受更多的痛苦与无奈。
　　每一次，看着他一个人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发呆，我的心便倏然生出几分悲悯之情，对他的怨恨也不觉中渐渐淡少，也许我根本不该怨他，无论是谁，身处在他这个位置，做法都会是一样，只不过他比别人做得更好。
　　饭后，随行侍卫已备好马车，看样子他要出门了，我心里暗喜，也好，他若走了我才有机会溜出去找萧漠。
　　“愣着作甚，上来！”思衬间却见他站在马车门口笑着朝我伸出了手，不待我反应过来已弯身将我拎上了马车。
　　“你方才怎么没说要我同去？”我一脸不情愿地瞪着他，一连赶了五日的路，屁屁被颠的酸痛不已，我已经开始抵触坐马车了。
　　“临时决定的！”他含笑望着我，目光里似有深意。
　　“咱们——这是去哪儿？”我瞟了眼窗外，心里暗暗留意，可是行了许久却也没有看见一条熟悉的街巷，潇河镇我并不陌生，所以我敢断定这条路我从未走过。
　　他抬眸笑笑，并未言语，目光又专注的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行至一处山脚下，马车缓缓停住，我率先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扫了眼四周顿时怔住，这里杂草丛生，荒无人烟，眼前唯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他带我来这里作甚么？
　　“你们在此候着！”愣怔间就听他对身后的随从低低吩咐道，说完便拉起我大步朝山上爬去。
　　才爬了半柱香功夫，我已累得气喘吁吁，抬头望了眼山顶的方向，心里不禁叫苦不迭，才爬了不到四分之一，而且这山峰越往上便越是陡峭难行，以我的体力和速度，只怕等爬到山顶太阳也该落山了…
　　想到此，我忍不住愤愤地瞪了一眼身旁的始作俑者，此际我已是手脚并用往上攀爬，样子狼狈不堪，而他却悠然自若步履平稳，好似毫不费力，心里不禁越想越不甘心，勉强又爬了一段距离之后，索性扶着一颗歪脖树停了下来，任凭他再怎么催促都赖着不肯走。
　　“朕是皇上，你敢抗旨不尊？”片刻之后，他不悦地板起脸道，目光中微微透着一丝不耐。
　　“天王老子来都没用，我实在走不动了，现在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你背我上去，要么你一个人爬上去！”我不甘示弱地扬起脑袋盯着他嚷道，两只手臂作势紧紧抱着树干，做好了撒赖的准备。
　　僵持了片刻，就听他轻轻叹了口气，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行至我身边，微微弯下身子。
　　我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本以为他一定会嫌弃我这个累赘，才故意想找借口溜走，却没想到倨傲如他居然会妥协，恍思间就觉身子一轻，他已等得极不耐烦，主动背起我慢慢朝上爬去。
　　山峰虽然陡峭难行，他每一步却走得很稳。
　　日头渐烈，他的额上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我忍不住伸出衣袖轻轻帮他拭去，心里不禁沉沉叹了口气，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宁愿他为我所做一切只是因为想利用我，这样我走的时候才能心安理得。
　　登上山顶的那一刻，顿觉眼前一亮，日光穿过云层斜斜地打射过来，将峰顶镀上了一层金色，濛濛雾气缓缓自山洼间升起，不一会儿便漫延过一座座山头，仿佛与云天融为一体，立在峰顶，竟恍然有种身在云端的错觉，整个身子都轻飘了许多。
　　奇怪，现在情势紧急，按说他今天该有很多事要做，为何突然兴起带我来这山顶观景？
　　自踏上山顶他便默然不语，神情中隐隐透着几分黯沉与冷寂，我心中虽有疑惑，却默默忍住没有多问，佯装轻松目光悠悠扫过眼前宛如仙境般的峰峦，然当目光不禁意望向对面一座凸起的高崖时，我只觉全身如遭电击，呼吸仿佛也已突然停止。
　　就见对面的崖顶上静静立着一个身影，云雾时拢时散，映得这个身影如梦境般虚渺难辨，然而只是看了一眼，我的目光便再也无法挪开，无论是清醒时还是在无数个梦境里，这个身影时时萦绕心头，熟悉的已仿如我身体的一部分，此际即便隔着很远很远，我也能一眼认出，是他——
　　天上的云缓缓变换着色彩，云雾游移着飘过一个又一个山头，在这变幻莫测的奇景中，他的身影却是久久岿然不动，仿若化石。
　　“听闻他一赶到潇河镇便直奔落月峰，在崖底几乎已将每一寸土翻遍，却并未寻到林颖儿的尸体，之后他虽渐渐放弃了找寻，但每日必会独自一人站在落月峰顶，望着崖下发呆，常常要待到太阳落山才会离去——”
　　独孤掖奇淡淡注视着崖顶的身影，语声平静，却似隐隐夹杂着一丝嘲讽。
　　“如此儿女情长，怎能成就大事，他根本就不适合做皇帝！”恍惚一刻，我微微扬起头漠然笑道，硬生生将已涌出的泪水强逼了回去，心只觉如针扎般疼痛。
　　两座山崖遥遥相对，也许我高喊一声他就能听见，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心知此刻能这般静静的远远的注视着他，多一秒都是奢侈。
　　漠，为了能回到你身边，我必须忍，无论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你都不能放弃，你——一定要等我！
　　心里一遍遍的呼喊着，只盼他能感应到我的心意，可他的身影却始终凝然不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在他眼中，随着日头西移，四周的雾气聚拢而来，他的身影就在这茫茫白雾中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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