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能有几多愁)同人·静水深流

　　卷一 投以木李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诗经.卫风.木瓜》

　　南唐显德六年，江北滁州

　　打更的民夫刚敲响了三更梆，滁州各户人家此时早已闭户，街道上静悄悄的，只有不时巡逻的府兵会发出一点声音。
　　惯于偷懒的甲兵们并没有发现府衙上突然出现的身影。那是一个邋里邋遢的年轻人，他正小心翼翼地伏在滁州府衙后院的屋顶上，一双眼睛警惕地观察周边的环境。等了片刻，他便从原来的位置一跃而下，身法矫健敏捷，刹那间便从二丈高楼落到了地面上。
　　屋内似有人声，他心生警觉，一个腾挪，身影隐到了屋内烛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
　　只听房间里有好几人的声音
　　“冯大人，您可不要不识好歹，殿下既然派我们来和您说了，就自然是有完全的把握。即使您不愿意，你以为殿下就拿您没辄了吗？”
　　“是啊，冯大人，我劝你还是识时务的好，到时候加官进爵，位极人臣指日可待呀。”
　　一个粗鲁凶悍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大人，不必和他多说，若是他不马上照咱们说的做，我现在就杀了他。”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
　　“诸位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赵匡胤认出这是滁州知府冯延鲁的声音，上午官府开仓施粥的时候他曾在人群里听过他大声喝骂不小心碰到他衣袍角的百姓。
　　此时听他毫无官威地求饶，赵匡胤心里嗤笑，觉得很痛快。
　　“下官岂敢违背皇太弟殿下的旨意，只是，这刺杀燕王一事实在……实在是太过冒险，还请三位容下官从长计议。”
　　“哼，冯大人，你该不会是想拖延时间向燕王他请功吧，我告诉你，据我们的消息，燕王明天人就会到滁州了。皇太弟殿下已全部安排好了，你若敢迟误，殿下即便杀不了燕王，难道办你还会有困难吗？”
　　“是是是，下官知错了，下官定当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冯延鲁似乎被刚刚的威胁吓破了胆子，他扑通一声地跪倒在地，连连表忠心。
　　赵匡胤在外边听得分明，“原来是唐国内斗，皇太弟想杀掉燕王，哼，这些个狗官为了保命如此蝇营狗苟，简直该死！。”
　　恰好在此时，屋顶上方因连日的积雨浸软了的一块瓦当，好巧不巧地掉了下来。房檐下一声清脆，惊动了屋内正密谋的四人。
　　事出突然，赵匡胤来不及躲闪，屋内一人便冲了出来。两人正打了一个照面，只见那人满脸悍气，身长约六尺，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他看向赵匡胤的眼神目露凶狠。
　　此人手中宝剑将要出鞘，却听院门外突然闯入一人，那人高声朝着冯延鲁禀道，“老爷，燕王殿下来了。”
　　“燕王来了”钟谟、李德明等人心下皆震惊不已，三人面面相觑。
　　只听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笑，“冯知府，本王深夜叨扰，还望你见谅呀！”
　　原本仍旧死盯着赵匡胤的那个侍卫此时也被分散了精力，显然燕王的出现将所有人打得措手不及，局面正朝着完全不到的方向在发展。
　　赵匡胤却抓住机会走下台阶，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去。燕王被人簇拥着已到了庭院中间，赵匡胤还拱手朝燕王施了一礼，燕王见他衣着不羁，也不甚在意，便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赵匡胤回过头，对钟谟四人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后会有期”，他用嘴型说道。经历了一晚上的风险后，他就这样大大方方而且安然无事地走出了府衙。

　　等回到寄身的破庙，天色已是大亮。他随意地用溪水擦了把脸，又将头发用麻绳绑牢，露出一双剑眉星目来。他躺在一块破毡席上，嘴里叼着根芦苇，暗自思索，“去州府衙一趟本来不过是打探粮仓位置，居然让我撞见这样大的一个阴谋，看来唐宫倾轧不下北国，从皇亲到官吏都只知中饱私囊、党同伐异，这样的朝廷，我不入也罢。”
　　四年前他因父亲受北汉皇帝当街侮辱一事刺激，火烧了观花楼，从此以后就对北汉朝廷彻底地失了望，毅然开始了他的流浪。在归德府时他的盘缠又被人偷走，一路南行，何处不要花钱？虽然他有一身本领，却没有人肯用他，他全部身家都已经当尽，连束发用的冠带都被他拿来沽了酒。只好风餐露宿，寄居在荒山破庙无人烟处。
　　本来听闻江南唐朝富庶，乐土难寻，或许是大有可为之地，他一心至此，没成想还没来几天，这种期盼就被现实击打的粉碎。
　　昨日清晨他看到官府给灾民发放的口粮，那种清汤寡水简直连稀粥都算不上！而府库里的粮食却垒积的无处可放！他一时义愤，深夜便潜入了州府打探粮食位置。虽然之后差点有性命之危，但冯延鲁存放官粮的位置已经被他探明。
　　“今夜……”他在破席上翻了个身子，目光异常湛亮，“就找人去‘开仓赈粮’。”

　　月黑风高之夜，赵匡胤带着几个人又来到滁州府衙旁，他小心叮嘱他们“你们负责望风和接收，我一个人潜进去就够了，注意待会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跟着的几个人都紧张地连连点头。
　　于是他一个鹞子翻身攀上了院墙，此处角落距离府库最近，他悄悄打晕了戍守的几名府兵，从一人身上偷出了钥匙，正准备去开粮仓门时，突然一阵火光涌现，猛然间冲出一队列兵，他们成两路从外边将他困在了府库内。
　　冯延鲁被亲兵护卫着走了进来，他冷笑地看着面前的赵匡胤，说道，“小贼，本官看你今日往哪里逃？”
　　赵匡胤知道自己中了陷阱。他仿佛对冯延鲁的挑衅充耳不闻般，一手举起箭囊，霎时寒光出鞘，他目光锐利一如刀剑，扫视四周，宛如一头静待猎物的睛虎。
　　冯延鲁见他毫无惧意，恼羞成怒地对手下道，“将他拿下，生死勿论！”
　　甲兵们一拥而上，赵匡胤手持宝刃，挑剑纵驰，所到之处莫不见血，士兵手中的尖刀利刃也伤不到他分毫。但赵匡胤本不欲苦战，他全力杀出了一个缺口，瞅准一个空隙便翻身腾挪，欲朝外逃去。
　　冯延鲁急得在下面大叫，“给我追，决不能让他跑了！”
　　赵匡胤趁着夜色，不到一会儿便已灵活地避开了几道追踪，可是突然，他停下脚步，暗道“糟了”，那些跟着他来的人也有危险！
　　他立即返身朝约定的院角奔去，到了那儿，冯延鲁的人早已都追捕他去了，他见四周寂静无闻，不见那几人踪影，便暂时放下心来。
　　滁州东门一带的金岭沙那处江面乃赵匡胤平素最喜，此时他想到那里早晨无人，正好是个躲避的好去处，他便运气疾驰，借着轻功向金岭沙而去。
　　到了那儿，果然廖无人烟。此时东方既白，赵匡胤也略放下心，寻了一块偃石歇脚，见束发的麻绳也不知刚刚打斗的时候落到哪了，便随意散着头发抬首望远处水天相接，朝阳初升。
　　但不多时便传来许多脚步声，他霍然回头，冯延鲁正带着一群人朝他冲来，他“锵”地一下提起手中的剑，目如风刀一般扫视来人。
　　冯延鲁洋洋得意地对他说，“想不到吧，你躲到天涯海角都没用。今天本官让你插翅也难飞！”
　　赵匡胤不动声色地笑道，“大人能力令在下佩服，不知您是如何找到在下的？”
　　“本官今日让你死得明白，”他递了个眼神给手下，便立刻有一人牵出一条犬来。
　　“原来如此”，赵匡胤朗声大笑，“看来我系发之物想必也在大人手里了，赵某已数日不曾清洗，想必虱子一定会更喜与大人为友的。”
　　冯延鲁脸色铁青地从袖中抽出一段麻绳，他嫌恶地朝金沙岭江水内一抛，一边对左右说道，“杀了他！”
　　赵匡胤拔剑而起，冲入队列。他的目光极为冷静，不见一丝慌乱。下手又疾又准。冯延鲁所豢养的亲兵与府兵皆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但冯延鲁已有准备。他抽出一张弓，搭箭上弦。奈何技艺不精，第一箭与赵匡胤是擦身而过，反倒射伤了其一个亲兵。他大怒，继续张弓瞄准赵匡胤，人群中央的赵匡胤似有所感。只见他目光一转，便一脚踩在面前敌人的肩上，借力朝冯延鲁扑去，冯延鲁吓得大惊失色。他一把拖住旁边的人当作人肉盾牌，赵匡胤一剑刺穿了那人左肩，剑锋看看只距冯延鲁一尺远近。
　　赵匡胤抽剑，接着砍倒了冯延鲁身旁数名护从，顺便将他带来的犬也一剑劈下，以防后患。冯延鲁又气又惧，他在左右的护着下退后了数丈，胆战心惊地看着前方赵匡胤厮杀不歇。
　　此时有一名小兵上前抱拳道，“大人，请将弓给小的，让小的把那厮射下来。”
　　冯延鲁看了他一眼，见他面黑身粗，似乎颇有武力，便抱着病急投医的心理随手将弓交给了他。“若射中，本官升你做小将。”
　　那亲兵领命张弓搭箭，他小心翼翼地瞄着赵匡胤，心内暗自计算，突然手力齐发，这支箭离弦直朝赵匡胤前胸而去，瞬间穿筋透骨，鲜血浸染了他身上穿着的麻衣。
　　冯延鲁哈哈大笑，“好，干得漂亮！快，给本官拿下他！”
　　赵匡胤未及人近身便转头使轻功往金沙岭的浮桥奔去，箭头在身体里摩擦着胸骨，他忍着剧痛一个翻身跳入深秋的江水中。
　　冯延鲁等人动作也不慢，赵匡胤下水不到一会儿，他便领着人跟了上来，只见浮栏四处都是水，却看不到人影波澜。
　　他将弓箭狠狠往地上一掷，气急败坏道，“给我沿江搜，本官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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