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梦

　　边军造反，攻入长安。
　　我坐在御座上冷冷地看底下的朝臣争论不休。所争得无非是怎么保命，是战，还是逃。
　　我无意再听他们叽叽喳喳，大袖一挥，“退朝。”
　　其实，对于应对的方案，我早已想好。我会降。一旦兵临宫前，我就会降。
　　我实在不懂所谓帝王之道，若不是兄长们互相残杀，惹得父王大怒流放，是决计轮不到我做皇帝的。而且若不是他时时帮衬着我，我可能早就死在了朝堂上。他帮我肃清朝堂、安抚百姓，稳定了整个天下。
　　但他去镇守边关后，我再也无法事事求助，做了许多的错误的决定。当我后悔不已急忙补救时，却发现越做越错。
　　正在此时，自边塞崛起了一股势力，其首领睿智果决，很快便隐隐有壮大之势。若是他来做这天下的王，定会比我做得好，那么百姓也会更加安居乐业吧？
　　既是如此，我又何必抵抗？这万里江山缺一个明智的王，这个王不必随我姓。
　　至于那些朝臣……便放他们逃罢。呵，祖上的万世基业，竟在我手上改姓，真是大不孝。但我不愧天地不愧百姓，又何必在意。
　　我只是想，最后再见他一面。
　　他是戍边的将领，战功赫赫。人亦是生的勇猛无比，俊逸无双。
　　他与我一同长大，在我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就做了我的伴读。不知什么时候，只记得很早很早，我就对他生了那龌蹉心思，好在他不嫌弃我，与我亦是两情相悦。他曾对我说，他以后要一直陪着我，要和我白头到老。再大些，他又说，他会守护我和这个国家百年长安。
　　然后我做了皇帝，顺从他的意愿任命他做边塞将领。他走的那日正值瑞雪，他在茫茫白雪中骑上骏马，回首对我说，“我会守护好这个国家。”然后便潇洒离去，空留我痴痴望着他的背影。
　　大雪撒了我一身，我有些遗憾。这样好的雪景，在这样好的日子里，你却要离开我。
　　然后，我开始努力做个好皇帝，只为了得到他的一句赞赏。可他越来越冷漠，对着我也没有几分好脸色。我理解，他是太累了。在那样艰险的边塞，谁又能安逸？
　　我开始期待边军的到来，开始期待见他的第一面。他知道我投降一定会很生气，说不定会狠狠地骂我。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他在，就可以了。
　　次日早朝，我宣布了我的决定，底下的朝臣全部作鸟兽散，身边的太监也纷纷离去。我孤坐在龙椅上，第一次觉得这大殿这么安静，这么大。就像一只巨兽，朝我张开黑洞洞的大口。没事的，我安慰自己。只要他在，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回到寝宫，用被子紧紧地把自己裹住。太冷了。我的牙齿都在打颤。我抱紧自己，一遍遍地念着他的名字，沉沉睡去。
　　我难得地睡了个懒觉，几乎晌午才醒来。我走到宫门前，边军朝我逼来。
　　我几乎是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待边军逼近，我才看清那骑在马上的首领。
　　不，不对！那个披着黄金战甲，手持战戟的人……是谁？
　　我的笑僵硬地凝固在脸上，不知该如何是好。我瞪大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但还没来及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脖颈边便猛地一凉。
　　我终于看到他轻皱眉头，手中的利刃晃动些许，在我脖颈间留下轻微的刺痛，“我以为你会逃。”
　　我盯着他持戟的手，“我在等你啊……”是啊，我在等你。可我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你。
　　他没有杀我，他放我出宫。
　　我踉踉跄跄地走向宫门，身后灼热的目光一直刺在我的背上。我疲惫不堪，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在跨出宫门前，我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他。他牵着骏马，一步步走向金殿，身后随从个个欢呼雀跃，高呼万岁。阳光在他的背上镀上金光，宛如神祗，却让我觉得他好遥远，遥远到我不敢触及。
　　我终究没有迈出那一步。我留在了宫里。
　　我只想再见你一面。
　　你对我的欺骗，对我的利用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再骗我一次，我就可以什么都不顾。真的。你不要说我下贱，我只是……只是就剩下你了……
　　我在宫里躲了两天，终于等到大典结束戒备稍松的时候。凭着对宫廷的熟悉，我终于找到了你的宫殿。
　　我小心翼翼地摸进你的宫殿。宫殿里没有点烛火，很暗。我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两个身影，相抱拥吻。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猛然上前两步，想要看清楚那两个人里是不是真的有你。
　　你敏捷地翻身而起，拔出床边的宝剑指向我，皱着眉头，“怎么是你？”
　　我低下头，有些不敢直视你的目光，“我，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现在你见到了，可以走了。”
　　我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了，现在见到了，可以走了。
　　可我又能走去哪呢？
　　我生在这皇宫、长在这皇宫，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而唯一能让我追随的你，现在也留在了这皇宫。
　　生于此，长于此，我也该死于此。
　　从心口突如其来一阵剧痛，我捂住嘴，仍有丝丝缕缕的血液从指缝中流出。
　　我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恍惚间看见你慌乱冲到我面前。这是不是说明你已经后悔了？
　　我想问你，一张口却有大量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
　　我听见你焦急地叫太医的声音，然后，一切便黑了下去。
　　再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袭喜袍，那是我们的喜宴。
　　梦中的你温柔体贴，看我的眼睛里有遮掩不住的爱意。
　　我携着你的手步入喜堂，却听见声嘶力竭的呼喊，似乎是你的声音。
　　那声音一遍遍地叫着我的名字。一遍遍，仿佛细线缠绕在我心头。
　　我恍若未闻。一拜……两拜……三拜……我终与你喜结良缘。
　　你在我梦中，我又何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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