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牛奶糖

作者:陆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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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


      季朝雨接到北珝电话时,正蹙眉审阅秘书发来的一份年度报表。
      他端起咖啡喝了口,杯底搁至桌面的同时,左手拿起手机,下颌微侧,睨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紧皱的眉心舒展了些,他笑了笑,揿下接听键:“回来了?”
      “嗯。”听筒里,北珝声音疲惫低沉,“这不刚倒完时差就来给你请安了。”

      季朝雨懒懒笑了声:“少来,你抽不冷子打我电话,准没好事儿。”
      “是么……”北珝淡声,像是认同,又像是有些恍惚。

      季朝雨敲了敲桌面,往后一靠。
      他虽虚长了些年岁,但私底下的说话腔调总是带着几分玩笑意味:“自从上回好心办坏事之后,我对你在娱乐圈的那些破事儿是再懒得过问了。当然你要是求我,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听听看,你小子又遭遇了哪门子奇人怪事。”
      发生在成功人士身上的奇迹,至少有一半是口才创造的。季朝雨打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口才艺术相当了得,尽管对北珝这个弟弟嘴不饶人,但也是真心疼爱他。

      北珝手里的烟积了长长的一截灰,他伸手在烟灰缸上空弹了弹,稍稍回忆了一下十年前的季朝雨是什么样儿。
      那时候他不过才十岁出头,性格缺陷正是大出窟窿的顶峰时期,季朝雨却作为一个成年人,同他一并深陷在中二的叛逆期里,怼天怼地,登锋履刃,好像世界就该是按照他们的逻辑思维而运转,偏差一分都显愚蠢。

      “老季,”北珝将烟递至嘴边,迟疑一秒,还是问,“你还记得,当年追不上安歌姐时的心情么。”
      季朝雨顿了下,呵笑了声,骂道:“我怎么那么想抽你。”
      他没搭腔,从来不懂“尊老”的人,今天罕见地气焰全收,浑身提不起劲。

      “怎么,情场失意,跑来戳我伤疤上来了?”
      季朝雨不像林广杰,待人接物,尤其是待兄弟,有一说一,直截了当,哪怕是笑,也笑得坦荡,该嘲即嘲,毫不嘴软。
      这是从他身上所能找到的与年轻时唯一不变的地方。

      “行吧。”季朝雨挺怜悯他,“你当我是副好膏药,那我就给你拔拔脓。”他轻轻一笑,“你问我是什么心情,这我可得好好想想……”

      北珝抽着烟,一语不发地等他回忆。

      季朝雨的情路着实有点坎坷,早些年自己作大死,给心上人留下的印象太差,以至于后来像个哈皮狗死皮赖脸地追在人家身后,还是讨不到半点青睐。
      他和季朝雨在处境上或许存有相似,但论起本质,却又大相径庭。

      北珝很清楚自己面临的困难是什么,就像他渐渐开始明了,喜欢一个人,有时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喜欢西贝。
      喜欢这个词汇,于他而言太过新鲜,单是吸收和消化就花费了许多心神。
      林广杰说他喜欢她,他本来不承认,也一直拒绝承认,可确实对她感受不太一样,或许因为她丢给他两根胡萝卜,又或许逗小孩和逗成年女孩的心情存在极大差异,早知道她不完全算是个小孩,当初他也不会逗她。

      原以为,几次接触的时间都很短暂,他可能对一个女孩有好感,但不会完全动心。二十几年的生命里从没喜欢过谁,就想着搞清楚了再说,甚至还提醒自己,不要让一个小姑娘,因为一个男人不成熟的表现而负累。
      可他并没有办到。

      面对林清韵的质询,他率先给自己开辟出一条生路,一条方便将来可以靠近她的生路。
      这种做法,无异于开撩,势必会给她造成困扰。

      没忍住撩了一只小白兔,他心中有愧,知晓自己越界了。而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已酿成疏漏后,留给她一定的缓冲时间,也给自己一些时间去思考,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所以他在国外的一周,哪怕工作之余,也忍下愣头青的各种冲动,没去打扰她。

      是的,冲动,曾几何时,他居然也会有这种找小姑娘聊天的冲动。
      清晨落地机场,一开始也都还算正常,给她带了礼物,没想立刻送出手,可当车开到楼下,人进到电梯,尤其轿厢一层层接近她居住的十楼,那股想见她一面的念头就控制不住了……

      北珝仰头吐了口烟,薄唇抿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男朋友……
      不怪他想笑,才对个姑娘上心,也慢慢想通了,准备一步步来,接触试试,结果遇上人家有男友。
      自从遇见她开始,老天就在不停和他开玩笑。

      ……

      “大概,就是自食恶果吧。”季朝雨点了支烟,陷入回忆。
      “我那会儿最不怕的就是横,你越横,我越想跟你较量,谁都一样。”
      “她呢,从住到我家来的第一天就跟我来劲,我想啊,你这丫头这么不上道,那我就教教你怎么做人。谁成想,是我自己放着大好的机会不好好做人,愣是把印象分在她那儿扣了个底儿掉。”

      季朝雨语调清幽,混了丝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苦笑:“人作有祸,天作有雨。你问我追不到她什么心情,想回去把自己打一顿的心情你满意吗?”

      “我看你现在就欠打,谁准你又抽烟了。”回答他的是一道被无线电拉远距离的清亮女声。

      季朝雨在那头立刻把烟熄了,柔情蜜意全数奉献:“这么快醒了……”
      然后,电话中断,只余一片静音——话说一半,他把通话掐了。

      北珝将手机倒扣,丢在沙发,烟灰缸就近搁在扶手,烟头摁灭后,他脖颈后仰,倚着靠背闭上眼,半晌没任何动静。
      像是一尊蜡像,铸造工艺堪称完美,却灵魂走失。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静不下心,全身上下脱了所有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一旁振动,嗡嗡低鸣。
      北珝也没睁眼,只是随手捞起,拇指腹凭感觉在接听键上轻轻滑动后,贴至耳边。

      “喂?”不过才小半刻没说话,一开嗓,声线沙哑,像是被砂纸研磨了一番。
      对面的人稍作凝滞,轻唤:“小北,我是安歌。”

      北珝把眼睁开,瞥见通话界面显示的名字是季朝雨,他低低“嗯”了声:“姐。”

      安歌显然了解过大概,直奔主题,表明电话来意:“知道你工作忙,平时也不好打搅你。心情不好别一个人在家闷着了,老季让人从北海道新鲜空运来了一箱红毛蟹,晚上过来尝尝?”

      北珝估摸着时间,揉压了两下晴明穴:“你们吃吧,今晚有个电台录音,抽不开身。”

      安歌惊讶于他早上才回国,晚上又要赶通告,连声感慨不容易,季朝雨在旁边哼笑:“是不容易,小活了二十多年终于动回凡心,奈何人家姑娘不领情,压根儿瞧不上他。”
      “闭嘴,”安歌斥他,没给好气,“小北,甭理他。”

      北珝扯了下唇,心乱的人破天荒地一句话都懒得刺。
      安歌瞪季朝雨一眼,内疚感在胸口盘旋:“能和姐说说是什么样的女孩儿么?”

      北珝单手敲着烟盒,从里面抖出一支,眼睛定在露出半截的过滤嘴,睫羽低俯。
      “简单快乐,胸无城府,人群中一眼看到她就知道被家里保护得很好那种。”他这样概括。

      “未经世事,你责任很重大啊。”安歌试图用充满希望的语气鼓励他。
      北珝盯着烟盒上的图案和字体,静静坐着,眼神忽然闪了下,眉心一点点拧出凹痕。

      她口中的男朋友,是在车库大闹脾气的那个男孩?

      烟盒在手中受压变形,北珝闭上眼,脖颈下弯,用力遏制心头不断翻滚的陌生情绪。
      他知道那是妒忌,是不甘。尽管他不想承认。

      啧。眼底划过一丝无人知晓的艰涩。
      小丫头的眼光,不太行啊。
      他咬着唇,颓然的脸上笑了笑,唇角向上微提。

      不管怎样,是要对她负起责任。

      ·

      不二的原计划,是在西贝约北珝见面时冒充她的男朋友,在关公门前再耍一回大刀,用生命去演戏。
      甭管演技如何,他纯粹只想近距离观察北珝会作何反应。

      “你造么喵酱,不是只有女人拈酸吃醋,我们男人吃起醋来那也是相当牛批的。”
      “到时候我一亮相,你就盯紧他的表情神态,他如果是想玩你,知道你有男票后一定不想惹得一身骚,他们这种公众人物最注重名声,只要我表现得像是那种女朋友被抢了势必跟他鱼死网破的圣斗士,他不离你远远的才怪。”

      可是倘若他喜欢我,知道我有男朋友后也会注意分寸,和我保持距离吧。
      西贝只是在心里默默接话,饶是已被不二了解过各种小心思,以她的性格,某些最隐秘的心事,依旧说不出口。

      可是她不说,不代表不二不知,从他看她的眼神就能察觉,他知晓她真正期待的。
      “他要是实打实地对你有好感……”说这句话的时候,不二坐在食堂餐桌前奸笑,像蠢蠢.欲.动地准备偷腥,却又万分自豪,“喵酱,我就要遭殃咯。”

      “……你遭殃?”西贝在他眼神调侃下,薄薄的面颊发胀。
      “嗯哼。”不二耸肩,眉飞色舞,“那我可就是情敌了啊,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到时你就看着吧,他对我越不客气,就说明对你越上心,我会根据他的表现适当加戏。”

      “……怎么加呀?”西贝听懂了,但她表情很不自然,哭笑不得的。
      “不知道,临场发挥吧,我怎么加戏得取决于他对你的态度,这个我暂时还没想好,等我回去后认真做个详细的规划哈。”
      不二说完,眼神浮现西贝熟悉的跃跃欲试,又说:“喵酱,为了你我还算蛮拼的了吧,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你是不是也应该适当地也帮我一下啊?”

      西贝看他翘首以盼一脸殷切,试探地松口:“改天叫上我姐,一起吃个饭?”
      不二拍桌抗议:“你就不能不当电灯泡?”

      “……”

      当时,西贝忍着一句话没说:林星源你果然比我想象中还要滑头。

      如今西贝擅自做主更改套路,不二得知情况后,却只是淡淡说了句“这样啊”,然后就不再言语,语音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微响动。
      西贝自认没有犯蠢,但还是有点气虚:“……有什么不对么?”

      不二没说话,执笔在他之前鬼画符的稿纸上飞速划线打叉标记号。
      “不是我说你啊喵酱,你脑子到底怎么长的,怎么尽砸直球啊。”他涂涂抹抹,心不在焉吐槽,“也不是说不对,就是你这样跟人家较真,还让他帮忙解释,别说是正常男人了,你自己换位思考一下,我要是冷不丁地拜托你去跟你姐解释我俩没关系,让你姐别误会什么的,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给你找事儿,很不可理喻?”

      西贝静默不语,下意识抱紧膝盖。
      不二只当沉默就是默认,下一秒,却听西贝轻轻“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地嘟囔道:“原来你知道自己不可理喻啊,那还叫我去跟我姐强调我们相互不来电。”

      “……我还说过这么傻哔的话?”不二一点印象也没了。

      西贝不说话,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难怪,难怪北珝不理她了……
      如果喜欢她还好,起码这番话能起到一定效用,如果不喜欢她呢,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北珝会不会觉得她有病?
      一个自我代入感极强的玛丽苏脑残粉吗?

      天呐,西贝你居然还沾沾自喜终于博得一筹,觉得自己反将一军赢得了主动权!
      不能再继续深究,太打脸……
      扭脸就对着身后,用头磕沙发:西贝,你是猪!

      “喵酱?喵酱你生气了?我错了,我傻哔,你要原谅当初向你提过分要求的大傻哔啊,我现在已经洗心革面了,真心的!”

      “我没生气,我才是傻……”从小五讲四美三热爱的西贝同学,骂不出后面那个字。
      西贝无力地哼哼两声,像只受伤的小狗,鼓着嘴呜呜咽咽。
      年年迈着猫步,在沙发犄角处探出脑袋,警惕寻找声源。

      一人一猫,睁着他们圆溜溜的眼睛在空气中视线相对。
      西贝愣住不哼了,于是乎声源断线。

      喵主子左右摆了摆脑袋,兴趣转眼即无,敏捷跳上沙发扶手,四肢一屈,趴在那儿不动了,再不看自家铲屎官一眼。
      西贝:“……”

      它和北珝是一体的吧?是吧?
      西贝仿佛预见了和北珝的下一次相遇:他们相向而行,北珝与自己擦身而过,全程面无表情。完全就是上回在酒店的情景再现。

      “你能说那么一些话已经很了不起了,小怼小进步,大怼大进步,不怼不进步,你终于不是在原地踏步了,这是好事啊喵酱!女孩子嘛,作一点可爱,太乖了不好,轻易就能把你追到手,很难懂得珍惜的。”不二纸上谈兵一套一套。

      西贝目不转睛望着年年,满心固执:“可是……他未必是在追我。”
      “那又怎样?”不二振振有词分析现状,“先撩者贱,是他犯贱在先,有个屁的资格反过来挑你毛病。”

      好像也是诶。
      西贝瞬间被……治愈了,腰杆也随之挺直。

      不二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长吁短叹一番,最后说:“我还是收回上次贬低你的那些话吧。喵酱,你真要改改你的不自信了。你家有镜子么,就是那种长身镜,当我求求你行不行,你现在就去镜子面前照一照,照完后你要是还觉得自己没啥吸引力也行,你去发个微博,让粉丝来发表一下对你的评价,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总要相信他们说的吧?”

      西贝秒懂他的意思,微博是不可能发的,镜子……唔,倒是可以照一下。
      不过——

      “我不是不自信。”
      前去照镜子前,她苦恼地皱皱眉,有些话她和谁都不曾谈起过。
      “我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理解,就是……这三年,我已经习惯了把他放在一个仰视的高度,虽然现在我是可以和他平视了,但那只是表面的一种假象——不管我是颜粉还是铁粉,我是因为沾了我爸妈的光才幸运地和他住在一个小区一栋楼,去掉邻居的这个便利,单凭我自己是挤不过人群走到他面前和他说话的。”
      西贝垂着头,
      “但凡看着他,总是会想到三年来关注他的开心与不开心,开心他越来越好,不开心他资源总是不够给力。我没办法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人。”

      有时,答案来得慢了点,但好在一点一滴地去挖掘内心,总会拨开迷雾,看见最真实的感受。
      西贝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而且对他而言,我只是千千万万崇拜者中的一个而已,他对所有粉丝都很好,我刚好又多了一个邻居的标签,他的种种行为如果只是宠粉,也是解释得过去的。一件可以解释的事,我偏偏做不到客观冷静,你不觉得这很可怕么?”
      “我没有不自信,我只是不想在他根本没有喜欢我的情况下,投入到一个不会有结果的单相思里去。能及时悬崖勒马再好不过。”

      分秒过去,电话那头仍然保持安静,大概从未料到一个性格上有些闷骚的女孩会突然一口气吐露这么多心事。
      西贝也有点不自在,她看向手机的语音界面,不二的头像是一只躺平微笑的二哈:“林星源。”

      “……卧槽,你喊我名字干嘛。”不二被她郑重其事的语气吓了一跳,西贝只有恼他时才连名带姓称呼他。
      西贝声音软软的:“不干嘛,就是想跟你说谢谢。”

      不二憋了好一会,突然一本正经:“……喵酱,北珝不是没有喜欢你的理由你知道么?”
      西贝为了掩饰刚刚说完一大堆话的窘意,故作俏皮地笑了笑:“知道啊,你不都说了让我去照镜子。”

      “不是,我不是指这个——!”不二嘶了声,有点抓狂,关键时刻语言表达居然跟不上,“反正你不要想太多,他是明星不假,可你好歹也是个太太啊。你粉丝里男粉的比重还不小好么,你在仰视他的同时,也有人在仰视你,你要是都低到尘埃里了,让他们可怎么活,那还不得钻到地幔里去啊。为你的粉丝好好想想吧喵贝太太!”

      语音结束后,西贝坐在地上,头枕手臂趴在沙发,看着扶手上闭目打盹的年年发了会呆。
      直到手机响动,她才脖颈微抬,侧头望去一眼。

      微信上显示一条新消息:

      「可以,时间地点你来定,面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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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发生在成功人士身上的奇迹,至少有一半是口才创造的。”——引自美国人类行为科学研究者汤姆森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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