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尘

作者:凡木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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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四、谋反


      六十四、谋反
      今冬的雪,该是那年死了的雨化的。今年的雪,又是一年的雨。若是一滴雨或者一片雪,化为无形,哪来牵绊?
      天严寒的狠了,再没有火,我们三人即将被冻死。
      “来人!来人!”明雁嗓子都喊哑了。门突然被踹开。一个瘦长的宦人龇些牙闯进来,照明雁身上一顿胡乱挥鞭,明雁一躲,忽然从门口的阶梯上摔了下来,倒在地上不能动了。那宦人赶上前对明雁又是一顿鞭笞,“大冷天儿的,爷都快冻死了,谁还管你们这些没人管的!”
      “畜生,住手!”明依放下药罐,冲出去,红着眼睛给施暴者飞起一脚。那人冷不防被踹到门外。我惊讶明依竟然会武功,甚至身手伶俐得叫人眼熟。
      明雁刚才还有些惧怕,见她姐姐助阵,便愤怒起身,瘸着腿蹦过去将那人衣服扒了个精光,边扒边恶狠狠道:“敢惹你姑奶奶,今天叫老天爷活活冻死你这狗奴才!呸!姑奶奶也是你能打得骂得的!”明雁不解气又将那人狠狠踹了一顿才罢手。那人怕是被明依打怕了,抱着头,由着明雁扒衣服,又受着姐妹两一顿好打,连连告饶哀求。明雁不懂武功,明依尚未到及笄的年纪,平日里也是柔弱的女儿形状,不想打起人来,拳拳有声,击着对方痛处却不足以毙命,我倒是看错她了。
      二人终于打够。大门“砰”一声关上了。
      “你们等着,我到沈娘娘那里告你们去!”
      隔着大门,明雁又恶骂那人几声,才跛着足进屋,将那人的几件衣服全部扔进了火盆里。室内伴着一股衣料烧焦的温暖。明雁走进屋,我便让她坐下,抬起她的脚踝。明雁连忙阻止不肯,她姐姐也坚持不让我查伤口:“姑娘万万使不得,您千金之躯,怎能为奴婢们这般,让奴婢来吧?”
      我抬头看了明依一眼,又低下头,见明雁疼得抱紧手臂,露出的藕臂上满是伤痕,便冷道:“二位身份,不止是河西孤女那般简单吧?”
      明雁惊得用闪着泪花的大眼睛看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明依见我这样问,顿了一下,低声道:“姑娘您……知道我们是谁了?”
      我退去明雁鞋袜,见她肿得不轻的脚踝,冷声道:“拿些雪过来。”明依愣了下,又忙不迭起身出门。明雁乖乖坐在我面前,一句话不敢说。我手才触上她的脚踝,就听她“嘶”地□□了一声,脚丫子轻轻往回一缩。我叹了口气,又将她脚丫子拉在怀中。
      明依取了雪进来,我包在白巾里替她敷了,明依连忙接过我摁住。我起身,见那堆衣物已要化为灰烬了。
      “隔二刻再敷一次。”我冷冷嘱咐了一句,从心底里厌恶起我自己来了!可笑我读遍百部医书,此时此刻我却连这点伤都无药可医,如果我那时候不回到他身边呢,是不是就没有这样的事了?明雁伤口经雪一激,想是疼得厉害,忽然大哭起来。
      “明雁,你今日放肆太过了!”
      “你让她哭吧……”我开口阻止,一转身,两行泪水滑落腮间。
      “姑娘……”明依似也哽咽了一下,“奴婢不是有意瞒你……是殿下,皇上不愿您知道我们是暗卫的人。”
      “想想从前,你拿着那只被弃在沙漠里的血竭瓶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我早该料到这一层。皇帝陛下是惯于险中求胜的人,他的棋,每一步走得都很稳,不是么?只是我现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心底下叹了口气,忽然猛咳起来,过了好一阵儿才平复下来。
      “姑娘,我们……”
      她们二人此时不敢靠近我,我哀哀一叹:“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
      碎琼乱玉,粉妆玉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时,也没有了欣赏的兴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打人之事,把皇帝惊动了。彻底断了取暖之物的第二日黄昏,欧阳晔来了。
      砚台结冰,笔凝指噎,室内也如同冰天雪地,好冷......
      皇帝来了,天气本就很冷,微微一动就会浑身发颤,还要接驾,我不得不暂时将披在身上的棉被褪下。一脸冷意的人在甲宁飞快打起帘子后进来了。屋子光线太暗,光都被他挡了,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我起身看着那个冷峻的轮廓,似有恨,似有怨,亦似乎无感。他审视我有时,背负着门外呼啸的狂风,一步步向我走来。走近我,我才见他裹着貂皮氅衣,双目泛红,像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过了。脸上一片冷意不知是因为见到我,还是因为屋子太冷的缘故。冷风灌喉,我控制不住地猛咳起来,心口微微作痛。这两日总是身形恍惚,站立不稳,眼前一阵风过,我被接入进一个怀抱里。
      “你怎么了?”他环着我问道,我摇摇头,心中来气,冻你两天试试,还来问我!挣扎着要离开他,手反被他一把握住,他手太烫,我更加难受了。“怎么这么烫?”从那个惊诧的声音里,我能感受到自己温度似乎很高,“传御医!”
      “还不快笼几盆火过来!”甲宁低声吩咐了几声就飞快跑出去了。
      “现在才想起来,免了吧!只怕还没热,朕的人就给你们熏死了!”欧阳晔咬着牙,恶狠狠一句,将我打横抱起,出了屋子。
      我攥住他的衣襟,忍着一阵接过一阵的寒意,固执道:“派人,给我的人医病!”
      行至屋外,听见我说话,欧阳晔愣了一下,随后一脚踹开稍掩的大门,叮嘱了甲宁一声,便扬长而去了。
      欧阳晔大步向前厅书房方向走去。雪中,披着还带着他温度的氅衣,恍惚中,我想起从前,从前冷的时候,我也披过他的衣衫的。就不要再想了吧,想着,我挣扎了一下。他低下头看了我一眼,柔声道:“不要逞强。”说完他不再理我,仍旧向前走去。书房内间里,他将我轻轻放在榻上,又从宫人手中接过姜汤,给我喂了几勺。我头晕的厉害,脑袋发热,身上却冷得更剧烈了。他拉过被子替我掩好,抚着我的脸颊,忽然侧首向外沉声问道:“御医呢?”
      “回......回皇上,已经去请了。”明依的声音传来,我才发觉她姐妹俩此时正跪在地上。二人竟跟过来了!
      欧阳晔用手探探我的额头,便咬牙道:“你们都是做什么的?”
      “奴婢们没有照顾好姑娘,请陛下治罪。”
      关在那样的地方,三个女人,你要我们怎么办?你还要治她们的罪?我虚弱地抓住他的衣袖,央求地看着他。
      欧阳晔算是没有发作得起来,语气也软和了一些:“先起来吧,等人好了,不怕没有治罪的时候!”我住的地方太冷,他这里很是温暖,我渐渐昏睡了过去。半醒半睡中,又觉得那人抚着我的脸颊良久,起身出去了。又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已经掌灯了。口中犯苦,才知是经御医诊治过,才服了药。身边除了一位不认识的宫人外,并没有认识的人。
      忽然听见欧阳晔在外面恶声恶气地问话:“你就是那个负责园子的管事?”
      “是,是奴才!”
      “哆哆嗦嗦,相恭滔天,朕懒得再同你废话!把他拉下去!”管事儿的求饶声渐渐听不见了。“朕的人给他们造作成这副样子,你是做什么的?”杯盏碎地的清脆声音响起,我心中一颤,彻底地清醒了。
      “奴才死罪!奴才死罪!治下不严,管理不周,深负皇恩,求皇上治罪!”甲宁如临大难般扣头的声音连连传来。这些,不全怪甲宁,历代宫中之人,跟风随势者多,上命下达,层层相传,本就失了公允,再加上上级、上上级,一层层剥削盘扣,人性,多是在这其中泯灭的。我,不过遇上了而已。
      “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治下不严,管理不周?”
      “奴才着人守护龙姑娘,奴才得不了空,多日不去,才知奴才的人已被人替了。”外面是冷凝的安静,这时候欧阳晔的脸色是怎样,谁也说不好。是谁替去的,谁敢这样大胆,恐怕谁都心知肚明。那就看,他舍不舍得责问。我猜,他不会!
      “用不着你请命,朕自然会治你的罪!革职三月,罚俸一年,御前听用吧!”
      “谢皇上隆恩。”
      我嘴角挂上一抹嘲讽的微笑,笑自己够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他的态度!
      外面终于安静了。欧阳晔走进来时,已是深夜。我恹恹而睡,觉着那人进来,注视我良久,在我唇上印下一吻,退去衣衫,在我身边躺下了。风雪一更猛过一更,灵魂依偎,竟是无上的和平。天,总是要亮的。我喝着药,病恹恹了几天就好起来了。这是欧阳晔平时处理政务罢小憩的地方,我在这里,多有不便。晨起梳妆时,欧阳晔进来了。我欲要起身行礼,被他摁下去了。我看着镜中不施粉黛的自己,心中比较着,这张脸,和那位沈妃娘娘比起来,谁会更美?
      “身上既然大好,园子里的梅花开了,改日抽空,朕带你去看看。”
      我轻轻一笑,一脸的温顺:“谢陛下。”我想不出对他温言细雨的态度的原因,就算有,那应该是被冻怕了。他埋首在我颈间,深深一嗅:“好香。”我欲躲开,反而被他抓得更紧。龙涎的味道混着白草衔露的味道开始在我唇齿间蔓延。我无力倒在他怀中,半睁着双眼,失神地打量着他,而后缓缓伸手,微微推他胸膛,逐渐用力。下一刻,他睁眼,拿深邃的眸子看着我良久,怒气渐布,而后一把将我松开,挑帘出去了。
      那一天后,欧阳晔都没有再来过书房。晚上,自然有他想去的地方。
      身上大好了,我忽然有了赏雪的兴致。和明依明雁出来时,雪已停,白茫茫地有些刺眼睛。走到一处阁子外时,忽然听着有人的哭泣声:“姐姐,可怎么办呀,璐王府被抄,府上的人都消了籍发配边疆,我爹娘现在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怎么办呀,呜呜呜......”
      “咱们,咱们去求娘娘吧,皇上最宠咱们娘娘,求她保管有用,快,快走吧。”
      阁子那端宫人的啜泣与脚步声渐远了。我站在另外一端,有些愣愣的,璐王府,被抄了?事情,发展的这么快?我忽然想起哪里不对劲了,我一来就遭到囚禁,算是没有道理,欧阳晔,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回到书房,欧阳晔已经从沈妍顷处回来了,没有批折子,反而在喝茶。心情不错。他见我不说话也不行礼,径直进门,眸中闪过一丝警觉。
      “璐王爷,怎样了?”欧阳晔薄唇刚碰到杯沿,一听我说话,忽然眸中闪过一丝阴鸷,我走近他,又逼问道,“王妃呢?又如何了?”欧阳晔不打算回答我,抿了一口茶,重重将杯盏放下,“王妃,怎样了?”说着,我像是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两行泪水不由自主落下来。
      欧阳晔震怒至极,一把攥住我的脖颈,逼近我:“朕看你是不想活了!”我怒目而视,泪水不受控制,越涌越多。他竭力压抑的怒意令他呼吸都粗重起来,热气打在我脸上,我竟感觉自己要被焚烧一样,他没有再动,审视我良久,冷冷吐字:“谁,告诉你的?”
      一旁战战兢兢的甲宁立即跪倒:“皇上,不是奴才说的!奴才方才去催龙姑娘的药,经过梅花阁子时见两个人从那里出来,一个直掉眼泪,一问才知道是沈娘娘宫里的,爹娘是璐王爷府上的管事,被发落了。”
      欧阳晔皱了一下眉,将我松开了。
      “王妃怎样了?”我得了自由,顾不上抹去泪水,急切转身询问甲宁。
      甲宁小心瞥了眼欧阳晔,却见他转过身去了,便咬牙道:“璐王爷蓄意谋反,收监时自戕,璐王妃哀不自胜,也,也自刎了......世子,也没保住……”
      我身体一晃,而后,无所觉地向大门口一步一步走去。
      这就是玉溪公主的命运,我该怎么办,我又该怨谁?王兄,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么?你要把姐妹们一个个葬送光吗?怨气梗在心头,忽然呕出一口血来。鲜血落地,落在白雪的背景上,妖艳,悲哀。身形不稳,我向后倒去,被明依明雁她们扶住。
      身后传来杯盏奏折落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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