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尘

作者:凡木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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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灾难



      再次醒来时,已经置身于倾城宫。除了眩晕无力之外,那种急咳引起的撕扯肺腑的剧痛几乎全没有了。
      “公主!”鸳儿见我醒来,一下扑在床前,眼泪扑簌扑簌地下来了。这丫头,多日不见,本来秀气的脸庞显得清瘦不少,水汪汪的眼睛也是红肿不堪,“公主,你终于醒了,吓死鸳儿了,呜呜呜......”
      “鸳儿!太后娘娘刚醒,怎么经得住你这样闹!”一旁的李元筝沉沉劝了句。
      李元筝,她怎么会在这里?我有些意外。
      “太后身体欠安,微臣奉皇太后之命前来探视,现下太后平安,微臣也好回去复命。”
      “有劳李大人了。”我轻轻道了句。
      “微臣告退!”
      李元筝,楚皇宫的司正官,品行端正,在任何人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冷静漠然、公事公办的样子。深宫冷苑,能在这样危险迭出的环境里生存,又能在颇能树敌的位置上稳立不倒,这位司正,当真令人佩服。
      “公主,您可算回来了。”李元筝一走,鸳儿哭得更厉害了,半响才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公主不见了,倾城宫外面都是兵,也不让我们出去找公主,呜呜呜……”
      我看着哭得泪人儿般的鸳儿,有些无奈地笑笑,太后光明寺遭劫,事关皇家颜面,不软禁他们,走漏了风声,找谁善后?
      “鸳儿,娘娘回来便是皆大欢喜,你再这么着,可让太后怎么静养 ?”平日里负责收管字画儿的秋月走上前来,将趴在我身边的鸳儿双肩轻轻握住。鸳儿愣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一直趴在我的床头,样子多少有些滑稽,由身后的人虚扶着站起,破涕为笑了,又意识到什么似得迫不及待,“娘娘......”
      “鸳儿,不该问的不要问……”我叮嘱了鸢儿一句,翻身沉沉睡去。再次醒来,倾城宫内寂静一片,明晃晃的宫灯发着柔和的光芒。长长的更漏在寒夜里单调的响了一阵,内室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太监宫女谈话声:“这是去了哪里,那日去光明寺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后成了这般模样?而且......”是一个小太监的声音,此时更低了一下,“昨晚上来的时候,可是太子殿下给抱进来的......”
      “嘘......别吵醒了!”是秋月,“正说这个呢,连鸳儿都不告诉,你们说,会不会和太子......”一听到这里,我手不由攥紧。
      “瞎说什么呢,要和太子在一起,还会再回来?”轻轻的一声掀帘子声突然响起。
      “王司仪,是您啊,吓死人了。”
      “你们几个爱嚼舌头的,趁着鸳儿睡着,又说什么呢?我告诉你们,太子将来是要登基做天子的,谁要是搬弄是非把这些通传到外面,坏了太子殿下的名声,就当心你们的狗命吧!”
      “司仪,您就放心吧,那边有吩咐,小的几个绝不敢外漏!”
      绝不敢外漏,就好。
      我轻轻咳了几声后,闭目凝神,什么也不想了。
      倾城宫,还是老样子,宫人,也还是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如今的虞泷太后,深居后宫,抚琴也好,观书也好,总之是与世隔绝了,有时也会惶恐,这偌大幽宁的宫殿里,冷清地好似只剩下了我一人。
      瘦干的杨柳枝渐渐变得褐黄,梅花开得愈来愈旺,这一切,预示着楚国的春天,要到了。然而在春的脚步将要踏进楚国时,一场纷纷扬扬连下三日的大雪,将它暂时隔绝在冬的门外。又返冻了。我才意识到,从被劫持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这已经是欧阳祯青西去的第二个月了,隐约听闻群臣为立君之事吵翻了天,可仍然没有人去登帝位,承大一统。然而任凭卷进这场夺位之争的卒子也知,在这皑皑白雪掩盖下的森冷皇宫里,此刻正是多么的暗流涌动、剑拔弩张!世事难料,也许等不到雪融,暗流就会彻底暴露在青天下。
      时光一日日平静得溜走,我自己的日子,仿佛过成了一条顺着无垠波流前进的小船,漫无目的得漂流,躲着一切可以躲避的人,不忍见的,不敢见的,不想见的,可再不想见,也有冤家路窄的时候。
      身上渐渐好了,我也在鸳儿她们的劝说下出门透透气。宫外的一干侍卫握兵器,笔直地守卫在倾城宫周围,见我出来,只微微行了一礼。
      倾城宫不远处,是一座融合了楚国能工巧匠匠心独运的楼阁看台,原是欧阳祯青为欧阳晔的生母宸妃建造的,容纳天下奇珍异宝的琼宝楼。琼楼外,又以粉墙长廊相围,竟与后宫隔开了。
      琼宝楼高三十三层,代表着三十三重天,意喻君王为心爱之人,愿上重天摘星揽月。内中陈设我虽不曾见过,不过也曾听人说起,说里面珠玑尽陈,琳琅满目,每件宝物皆是顶级工匠费尽心思设计的独品,陈设之繁复,更收纳历代金石宝玉、古玩字画,楼顶之上另辟蹊径,铸建满月大湖,引活水其上,更有双株百尺梧桐拔地而起、参差入天,树影婆娑,倒映在湖面,十分有趣。只可惜我来得晚,虽日日可见其美,只不过个中精美,恐怕已无缘再见了。此楼自宸妃亡故便成禁楼,至欧阳帧青亡故前才留旨解禁,只不过不许再打开宫门,更不得有人入住。此楼至今已荒废多年,原来的粉墙早见剥落,楼中大门紧锁,实在凄惶。我不禁叹息起欧阳帧青那番穷奢极欲的心思来,费尽多少心思,引来多少非议,到头来也不过成一场空梦。
      我顺梯登楼,行不过三层,已有些体力不支,看着鸳儿她们,也累得虚汗淋漓。
      年迈的王司仪喘了口气,笑道:“从前宸妃娘娘在时,这楼上还配有升降梯,公孙大人给设的机关,人员上下原本十分方便,后来公孙大人倒了霉,机关也就给陛下……先皇下令废了。”王司仪说着叹了口气,转而笑道,“成年老事,老臣不扫娘娘的兴了。”
      我点点头,由于实在无力气再爬楼,我择了第三层赏景。听人说是一回事,身临其境,感受却不入当时那么期待,反而沉静的楼阁,给人一种无可奈何的怅惘之感。时光不能倒流,这些造型精美的楼阁或许知道当时发生着什么,可后来者,却无从得知,也只能凭着猜测,猜测当年的那位宸妃娘娘是何等的蒙受圣宠,甚至也能猜出当年的两人,情义相投处,海誓山盟、情似金坚。只可惜比翼双飞终难长,长生殿里空余恨,这段时光,终于随着宸妃的亡故,不可避免地远去了。
      我从来没有审视过欧阳祯青是一个怎样的人,也从未探究过当日陨红颜、舍知己,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立于高楼之上,回看宫中,但见昭仪阁旁凌寒绽放的梅花,更将其衬得妩媚多姿。夕阳渐落,天际的姹紫嫣红开满在那片落满雪的梅花枝头,恍惚间,我仿佛看到欧阳帧青与宸妃在这梅雪世界的柔和光芒里,执手相看。
      “叩见三王爷殿下!”
      三王爷?我缓缓回头,才觉整个天际已经暗了下来。前方的暗夜里,那个久违的身影仍旧是一身玄色锦衣,冰冷得不似真人般静静矗立,过于倨傲冷峻的脸庞,犀利的双眸,甚至翻飞的墨发,似乎也要与这尚未完全脱离冬的严寒的天气融为一体,又或者,这个人本身,就是冬季的主宰。风骤起,顺着我的方向刮过,将欧阳晔衣袍掀起。只不过,西陵王虽身处偏僻地,但在堰都,宫外尚有府邸,他今日,怎么会来这里?却也顾不得多想,乘着夜色,我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便抬步顺楼梯口走去,心却乱了一下,罪无可恕地乱了一下。
      “听说,你受伤了?”没几步,身后一个久违的声音令我脚步一顿。
      “是。”
      “伤得重不重?”欧阳晔的语气,仍旧是冷冷的,甚至让我感到有些嘲讽。
      “不……”
      “既然不重,又何须让他劳师动众去水穿岩,连该管的人都能丢下!”我有些吃惊地顿住,见他的眼中,忽显出一股戾气来。
      他,该管的人?
      看着不远处锦衣翻飞的那个人,我忽觉有一口气堵在心头——凭什么拿这样的语气质问我?终于忍不住要一吐为快:“三王爷好大的胆子,全然不论长幼尊卑之序,你与我说话,就是这样的态度?”话一出口,我到底还是后悔了,我何必与他争论,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宫人们添灯后,我看清那张映在橘红光芒里棱角分明的脸庞,挂满了不悦的颜色,甚至有一丝震怒。“告辞!”不客气地回了句,我拂袖而走。身后的宫人们素来惧怕欧阳晔,见我要走,便忙向欧阳晔福了福,脚步匆忙地跟上我。
      欧阳晔倒是离阶梯近,不及我们靠近,他反倒甩袖先下去了。看着那个渐渐隐于重重栏杆之后的那个背影,我的心,忽然失落了起来——每次见面,都要这样么?
      寒气袭来,迎合了我此时的心思,在冷风中清醒清醒,好让我这颗不安分的心好好静一静!
      “鸳儿,带他们下面等候吧。”
      “公主,您才好,可别......”
      “去吧,没什么大碍了,有事自然会唤你的。”对鸳儿轻轻一笑,我转身凭栏,看向了高楼之上的苍穹——云雾蒙蒙,点点星光。
      “那......那奴婢们去楼下等您。”
      “嗯。”
      灯影都不见了,高楼上,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黑与寒。令人窒息的暗夜,就好像我今生早已注定却依旧未卜的命运,令我永远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一阵强劲的风刮过,期间似乎还伴着类似器皿砸在地上的声音,循着声音转身,一股夹杂着凛冽的酒气扑面而来,这是......恐惧迅速袭来,尚未等我反应过来,一股强悍的力量便将我死死扣在栏杆上,然后,一股带着不可遏制的滔天怒意的湿热之气忽然封住了我的唇。出于本能拼命反抗,我却真实感受到了我与对方力量的悬殊,此时的我,正如一只被擒的可怜猎物,对守狩猎者毫无招架之力。唇齿间侵满了禁锢着我的那个人怒气腾腾的味道,让我无法逃离。在我惶恐无依的时候,整个人忽被裹挟进了一个炙灼的怀抱中,隐约觉得,那个人只穿了单薄的一层衣物。
      嘴角突然一痛,我忍不住呜咽,开始拳打脚踢起来,只可惜,我的身体被人束缚得更紧了。来不及叫喊,腰间一紧,天旋地转中,一股毫无预知的力量向我扑来,如火焰一般,将我压在了地上。一只大手突然捂住了我的唇。
      身体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凉意直从后背侵至五脏六腑,却也无法缓解被那股怒意毫不留情地碾压带来的恐惧与战栗。冬日繁复重叠的衣衫被扯至双肩时,寒气侵来,反让我不再战栗,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也,决不能让他得逞。我不再反抗,那人便放松警惕松了手,那些显得薄凉的吻,渐向我脖颈噬咬而去。带着鱼死网破的意念,我突然张嘴咬住那个人的肩膀,拼尽全身力气。眼前一片空白,只剩下了用力咬人的意识,直到再也没有力气。血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时,时间也仿佛静止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反应过来,那个禁锢着我身体的那个人,早已将我松开,却一动不动,一双眼睛似乎正透过暗夜看着我,可自始至终,也没有哼一声。酒气,在这个时候,有些散了。
      “来人!鸳儿......”得到了机会,我拼尽全力喊了出来,声音却是吓破了胆的颤抖,虚弱的湮没在风中,未走多远。我绝望地流泪。那个人却在此时猛然起身,似乎冷笑了一声,又好像没有,忽然消失在了风中。我张皇失措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向阶梯一边走去,喊鸢儿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太后娘娘......”尚未走到阶梯口,灯火便迎上来了,我极力镇静地稳住心神。
      “见娘娘久不传唤,奴婢们心急,便擅自上来了。”
      在鸳儿快步走近我时,我终于腿脚发软地倚在了她的身上,夺过宫灯四下照看,空旷的看台,除了我们,再无其他。
      “啊!娘娘您嘴角流血了!”鸳儿的一声神经质的大喊让其他几人也抬头向我看来。
      被鸳儿这样一说,我才意识到嘴角微微的痛感,然而我心中明白,血迹并不完全来自于我。刚才那一幕,根本一场灾难,可我能向谁说?自古遗孀命苦,就算抓住了人,反咬一口,死无葬身之地的那个人,也会是我!
      我按下惊慌失措与有苦难言,倚在鸢儿身上,向暗夜中无声而走,不再答她任何话语,任凭泪水默默滚落。
      那个人是谁?谁要这样害我?脑海中闪过红衣女子与黑袍夫人的影子,一股冷气侵袭而来,几要令我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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