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光赠你

　　这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
　　雨淅淅沥沥，打在地上，没有一点停的趋势，似乎可以下很久。祝伶从收拾行李开始，到将衣服整整齐齐叠好放进拉杆箱，雨就没有停过。
　　离去成市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飞机定于星期五的上午，然后要在成市呆很久。她知道这样一去，跟卫子野见面就不太可能了。她很想借着星期四晚上沈鸥所谓的活动，正式给卫子野道别。

　　从遇见他，到被他救，到莫名其妙搭进去的整个晚上，还有那一堆吃到天荒地老的零食，以及那个黑色的外套。
　　见面其实不多，但细细数来，已经积攒下了几样具体的东西。

　　祝伶整理行李，正好也清了清衣柜，她把那件黑色的外套找了出来。祝伶将外套摊开放在床上，细细端详，看上去是很好的料子，质量不差，而且码子也很大，她想象自己穿上的模样，那肯定就和唱戏的一样了。
　　她将卫子野的外套叠好，再次放进了最下面的柜子。

　　家里又断了网。没有事情的日子里，她觉得打游戏已经成了一种消磨时间的习惯，人就不会放空或者百无聊赖。祝伶将行李箱盖上，穿好鞋，拿起了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她看向门口的日历——
　　明天就是星期四，后天就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前几天她和沈青一起吃火锅，沈青一边喝着冰可乐，一边感叹道：“这里的火锅已经够爽的了，听说成市的火锅要比这个还要好吃，真的是人间天堂走一遭啊！祝伶你现在变成了我的恩人！”
　　“以后请叫我因公徇私本人。”
　　“……”
　　祝伶被沈青还有彭小莫煽动得晚上做梦都是成市的美食。

　　她告诉自己，去成市，就是打开了天堂的门。
　　但一想到季风……祝伶真的很害怕那个病态的男人在外地发病了。

　　雨滴打在她的伞上，祝伶走进自己很熟悉的一家网吧。以前在这边上大学的时候，她来得倒不多，但班上男生经常说什么“我们去xx网吧决一死战”“闲话少说，真男人在xx解决问题”这样的话，也就熟悉了。

　　“无烟区？”晚上前台是一个看上去很可爱的小妹妹，正在用电脑看偶像剧。
　　“对。”祝伶点点头，“开个角落的吧。”
　　“完全可以的。”小妹妹看了眼祝伶的身份证，操作了一下，为祝伶开了倒数第二排最靠里面的电脑。

　　祝伶过去坐下。
　　她打开了游戏，却发现那个人貌似不在。于是她就自己开了盘单人的，运气不是太好，先是跳的地方成了拳击场，好不容易活下来，身上没点好东西就开始跑毒，打野的装备完全不能和别的人比，苟到后来就轻轻松松被秒杀了。

　　没意思。
　　她点开网站，自己配的戏已经出了第一个预告片。此时无烟区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整个环境都比较安静，祝伶重新带好耳机，点开了预告片。

　　她配的是皇太后，虽然不是女一号女二号这样的角色，但个性极为鲜明是一个很容易被记住的角色，这也是为什么沈青要接这个角色的原因。

　　整个预告片中就一个皇太后的镜头。
　　皇太后满头珠翠，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桌面，暗红色的指甲似乎快要嵌入檀木桌里，双眼泛着血光，五官在盛怒下几乎扭曲，整个人燃烧着，暗红色的唇张开，却大幅度地颤抖，几个字似剧毒，滴着血从她的口里说出——
　　“这个后宫，是哀家的！”

　　祝伶对这句话很满意。

　　祝伶点开评论，除了夸男主夸女主的以外，在热门评论的第三条写着——“莫名觉得皇太后好凶好可怕。”
　　评论下有人回复道：“幕后配音祝伶大大了解一下。”“祝伶大大的配音总是有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霸气诶！”

　　看到这样的评论，祝伶是开心的。
　　其实，配音演员在一部剧中配得坏，就会被骂得很惨，但配得好，又很容易被忽视，能被人以积极的方面记住，其实挺难的。

　　她再次打开游戏。
　　那个人上线了。

　　祝伶邀请他，他过了好久才同意。
　　进入语音，对面轻轻地咳了一声，祝伶莫名感觉对方有点疲惫，所以没有直接点击进入游戏。当祝伶刚准备开口的时候，对面的人已经抢在了她前面:“不打算打游戏。”
　　深夜里，祝伶感觉他的声音包裹着耳朵，像是一壶水被烧得刚刚温热，与体温同温度。
　　“哦……”祝伶以为自己被拒绝了，准备退出游戏。
　　在这之前，祝伶也有一段时间没上游戏了。
　　“随便聊聊好吗。”
　　对面开口，比平时更温柔，柔和得像是晴空里的云朵。
　　“好。”祝伶不假思索地同意，说话小心翼翼，她的声音也随之柔和下来，今晚没有月光，可她的声音却像是带着月光的感觉，空灵却不冰冷，“在干什么？”

　　“写歌。”
　　“写歌？”
　　“嗯。”
　　祝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写歌……是歌手？作词人？作曲人？还是音乐家？
　　没想到跟自己一起打游戏的人竟然有这么特殊的一份职业啊。

　　“不说话了？”对面见祝伶沉默，问道。
　　“没……有点震惊。”祝伶回道。
　　“为什么？”
　　“嗯……”她思索措辞。
　　突然祝伶笑了一声，似泉水叮咚，更像是萤火虫的一吻。

　　“没想到你是这样特别的人。”祝伶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话语感到高兴，说话的时候十分诚恳。
　　这次，轮到对方愣住了。经过半分钟的沉默，对面的人变得很认真，回道：“你也很特别。”

　　你也很特别……
　　啊……

　　在一个身处网吧的晚上，祝伶并没有发觉自己对着闪着光的屏幕和两个傻站着的角色，嘴角突然变得轻盈，然后扬了起来。

　　“今天……”对面的人用着平常的语气，“怎么没用变声器？”
　　“因为——”
　　不对不对！
　　啊？什么情况？
　　祝伶回过神——什么叫今天没用变声器啊？不对啊她的角色是一个小学生啊！
　　她瞬间整个脑袋都大了——难不成他早就知道这个声音才是她的原音……看他那稀疏平常的语气，难不成她早早地就已经被看透了吗？
　　“额……”祝伶不知道该怎么编了。

　　“别换了，就这个声音吧。”
　　“你早就……知道啦？”祝伶试探性地问。
　　“嗯。”
　　对面一个没有感情的单音节，瞬间让祝伶的心态完全炸把，炸成粉末状飞舞在空气中。

　　“……你怎么知道的？”祝伶在心态炸把之余，还特别想知道自己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落马”的。
　　“巧合。”

　　一个万金油一般的答案。
　　祝伶明显不买账。
　　对面这人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她，难道看她装疯卖傻很有意思吗？祝伶回想起以前的画面，突然感觉尴尬到恨不得点把火，把自己烧成灰算了。

　　“不是一个巧合，是很多个巧合。”
　　这次，他回答得稍微具体了一点，却还是很虚无缥缈。

　　“那是什么呢？”祝伶耐着性子继续提问。
　　“很长。”对面的人声音懒洋洋，似乎不想再多说。

　　“我想听。”祝伶态度坚决。
　　“想知道？”
　　“对。”祝伶恨不得给耳机那一头的人看，她点头得多用力。

　　顿了一下。

　　“抬头。”对面的人说道。
　　“啊？”
　　对面的人不想重复第二次。

　　祝伶大脑混乱地抬起头，此时她提起头只有一望无际地黑色机器和闪光键盘。远处，吸烟区的牌子闪烁着光，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更认真地去寻找。
　　她突然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短头发……牛仔外套……
　　卫子野为什么在这里？她的眼神顿了一下，但现在她的好奇心驱使了她整个人的行动，她的目光又从卫子野身上移开。祝伶现在特别想知道，耳机里那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扫了一圈。
　　她又看向了卫子野。
　　他抬起眼，似乎也在看她。
　　他坐在吸烟区里，她在无烟区。就这样遥遥相望。

　　耳机里，突然传来了声音。

　　“你看到我了。”

　　祝伶看到卫子野扬起了一个微笑。昏黄的灯光下，他深邃的眼眸微微眯着，干涩的嘴唇颤动，他毫无保留地散发着他的魅力。

　　就这样看着。
　　时间流逝，似乎已经结束了一个三部曲的老电影。

　　巧合。祝伶呢喃着这个词。
　　她明白了，这不是万金油，是最贴切的形容。

　　芸芸众生，人如砂砾入海，如孤星入天，需要多少跋山涉水，才可以这样相望。

　　呛人的烟味、游戏的叫骂声、闪耀彩色光芒的键盘，营造着这小小天地里的气氛。

　　卫子野的声音落入她的耳机。
　　祝伶已经听不见。
　　但她看得到他的口型，他说的是——
　　你好，祝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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