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

　　说是看着她吃饭，霍亦也就掐点在餐桌上多坐了十五分钟。他不喜欢易家，往年老爷子老太太过生日，大多请助理把礼物送来，顶多带句口信。

　　今年醉翁之意不在酒，谁也不知道他那个价值千万的金脑袋是什么想的。

　　之薇懒得观察其他人脸色。昨晚上霍亦的生日宴易家人都在，她没有露面，保不齐在这群人的臆想中会变成什么样，无外乎她失了宠，再也不能嘚瑟。

　　他们这些与她留着相同血脉的“家人”，既希望她好好巴结着霍亦，让易家不再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又盼着她被霍亦狠狠甩开。

　　十六岁之前，小之薇认为世界就是这样的，毕竟再也没有比易家更扭曲的家庭。这间屋檐下，住着正房和她的女儿，还住着一对私生子和他们的母亲。

　　十几年前易家落败的时候，她的母亲不能救易家于水火，私生子的母亲却找上了门，领着一双与她年岁相差无几的孩子，将自己上千万的全部身家义无反顾给了易家。

　　老太太做主，从此留薛娇娇在易家，捧那一对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为掌上明珠。

　　当时只有七岁的之薇，被王芳雅紧紧揽在怀里，看着母亲满含泪水的眼眶，隐忍至极的表情。看着那对穿着精致，倚在奶奶怀里撒娇的姐弟。隐隐约约明白一些事。

　　哦，以后爸爸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爸爸，爷爷奶奶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爷爷奶奶，家里佣人对她的称呼从小姐变为二小姐。

　　关于那一天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只剩下零星一点。那天她盯着易思纯手腕上的小金镯很久很久，她想要的东西，爸爸买给别的女儿了。

　　……

　　之薇是个不喜欢回忆过往的人，毕竟也没什么愉快的东西。就譬如眼前的薛娇娇，因为那点钱供易家残喘好几年，家里上下都供着她。

　　后来霍亦来了，之薇看她不惯，老太太察言观色，就顺着她的意思不许薛娇娇上桌。

　　易思纯闲时在霍亦手下的公司实习，之薇这段时间忙，以前天天黏在霍亦身边，最近去公司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也不难想象出天性爱幻想的小姑娘会理解成什么样了。

　　此时此刻，薛娇娇就坐在她对面。

　　可见见风使舵是多么可恶的人之本性。

　　*

　　最终那瓶酒还是回到了霍亦手上。

　　之薇一边跑一边把外衣往身上套，霍亦人高腿长，几步就走到车库，没有等她的意思。

　　她跑的直喘气，趁他开火前麻溜往副驾驶钻。

　　霍亦脸色就跟变色龙似的，早不复刚才餐桌上的冷漠从容，眼角眉梢都聚着怒气。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粗暴的把她没穿好的衣服拉起来。

　　“你出息了易之薇，敢给我夜不归宿！我现在说不得你了？”

　　她委屈的缩了缩脖子：“我是怕你回家见到我更生气……这不是自动避开了吗。”还有后半句没说，万一早上他还在生气，抛下她一个人来易家，那岂不是要被易思纯笑话死了！

　　霍亦冷笑两声：“敢错过我的生日，还会怕惹我生气？”

　　“小叔，这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信誓旦旦举起手，一脸真诚的说瞎话。如果此刻苏程在场，一定恨不得捅当时开会期间无数次提醒她要迟到的自己三刀。

　　“当着我的面把我的酒送别人，我猜你确实不是故意。”
　　开始秋后算账了。

　　之薇哼哼唧唧的，捏着嗓子小声抗议：“……你不也把我微信拉黑了吗。”
　　说着她就暗搓搓把手伸进霍亦口袋，摸出手机用自己指纹解锁。翻出来微信，重新把自己放回白名单。

　　霍亦没阻止，脸色也并不比刚才缓和多少。

　　她瞄两眼，在备注“之之”前偷偷加上“最爱的小宝贝”几个字，手速飞起，火速置顶。

　　做完这些，趁着红灯的空档，之薇抱住霍亦的手臂使劲儿蹭，笑的无比谄媚：“我错了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今天我什么也不做，留在家里帮你补过生日好不好？”

　　打？霍亦疼她疼的跟眼珠子似的，磕破皮都要日日夜夜关心。最严重的一次她大学军训晕倒，霍亦衣不解带的守着她过了两天两夜，测体温擦脸都是亲力亲为，眼睛里满是熬出来的红血丝。

　　当时齐扬看的直唏嘘，感叹当年公司上市，也没能让霍亦这么操心。

　　这个男人其实很好哄，她就这点儿花花肠子，可也在这些年里把霍亦哄的团团转。他其实，连生气都舍不得。

　　之薇也就随手划了划，霍亦的微信上，一堆红色未读消息中有一个名字无比显然。她手指一顿，点进去。

　　最近一条消息是昨晚，距离上一条半年之久——“生日快乐，妈最近身体不太好，一直跑医院。知道你忙顾不上看她，我最近手头又有些紧……”

　　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分，正好在她去之前。

　　短短几行字，看得她喉咙被什么掐住似的，胸口被狠狠勒住，突然间喘不过气。

　　齐扬说他叫了很多次酒，她去时他已经喝空了几个瓶子……

　　之薇咬了下嘴唇，指甲用力扣住掌心，努力让自己声音正常：“中午给你做最喜欢吃的海鲜汤好不好？”

　　*

　　会议只开了一半，台上的财务总监刚把季度报表po在大屏幕上。齐扬接了个电话，没几秒便皱着眉俯身去霍亦旁边汇报。

　　易之薇又闯祸了，这个月第三次，霍亦以家长的身份被她的班主任叫去学校。

　　到学校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下来，学生们早早回了家，走廊教室都空荡荡，易之薇一个人留在只开了一半灯的教室，趴在课桌上，认认真真用红笔描课本上的字。

　　霍亦皱眉，走过去：“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晚，学校再怎么安全也是相对的，老师留孩子一个人在教室，未免太不负责。

　　小姑娘慢吞吞抬起脸，一张脸白白净净，前几天还是栗色的头发变成一头粉毛，咋咋呼呼的，以正常人审美来看，实在不能算美观。

　　“跟我去办公室。”他说。
　　他从不质问之薇是否有做错事。

　　面谈时，班主任是语重心长。这孩子转来学校一个月，和谁都玩不来，上课不听讲，校纪校规在她眼里就是摆设。今天干脆把长发染成粉色！
　　课间操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那一头乍眼的粉在阳光下越发耀眼，班主任丢尽了脸。

　　晚自习的时候还差点和隔壁班的学生打起来，那个女生学习名列前茅，向来都是老师眼中的乖孩子，谁也不信这样的孩子会无端惹事。隔壁班主任阴阳怪气一通说，说的她脸上都挂不住。

　　班主任也是越说越气，数落起来难免要犯教师职业病，说到激动处，指着易之薇就说：“我看这孩子实在缺乏教养，你们做家长的在家里还是需要多引导教育！”

　　十六岁的之薇背着手，抿唇站在霍亦身后，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辩解。

　　当时的霍亦也只有二十二，年方正少，浑身都是锐意。年轻的上位者第一次做家长，其他方面暂且不提，护短排第二，没人排第一。

　　他不耐的打断老师的话，语气凌厉：“我教出来的小姑娘，没有哪里不好！”

　　老师惊诧于他的回应。

　　“您作为班主任，首先应该反省是否有诚心接纳这个孩子。不论是非黑白，直接替她定罪是否有失偏颇？另外，我不认为不合群是什么值得您不满的问题，坐在同一个教室里，我的孩子拥有和其他同学同样的权利！如果您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这所高中多的是老师！”

　　最后一句说是威胁也不过分，完全不讲道理。

　　易之薇看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
　　他只大她六岁，却把自己称呼为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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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校门，霍亦没有急着往公司赶，也没有吩咐司机回家。而是亲自开着车带她去最近的商场，点了一堆女孩子喜欢的酸酸甜甜的东西。

　　他穿着高定西装，浑身上下都是精英气质，在这种学生为客群主体的店里来说，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男人无疑有一张惹人丢心的皮相，眉骨突出，鼻梁高挺，眼窝深深陷进去，下颚线说不出的好看。裹在白衬衫里的肩膀又宽又结实，与之相对的是精瘦的窄腰。长腿与西装裤更配，顶在桌前，折成一个笔挺的角度。

　　之薇搅着碗里的冰激凌，把里面的巧克力豆全拨在一边。周围有不少学生兴奋的小声讨论，偶尔还有闪光灯和咔嚓声。

　　霍亦问：“不喜欢巧克力？”

　　“嗯”

　　他招手，叫来服务员另点了一杯，把她眼前这个拿开。

　　“不喜欢要告诉我。”他说，那张英俊精致的脸庞对准她，琥珀色双眼中只有她的倒影。

　　和这个年纪的叛逆小姑娘相处，霍亦显然业务不熟且不得要领，他只是尽量放缓声音，认真的告诉她：“以后有我在，没人能让你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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