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

　　《呼吸》
　　白云白果/文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左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堆破烂的下面。

　　他把脚从油漆桶里拔/出来，然后顺着后背的空腔往上爬。
　　外面的天是黑的，里面自然更胜一筹，手背被一块铁片划破，泛着铁锈的血腥气顷刻在狭窄空间里漫延。

　　滋啦一声，错落的铁丝把袖子撕开一道大口，剌出一道血痕，很快，又多出第二道第三道……袖子很快被撕扯成一块破布，让手臂暴露在空气里。
　　左生顾不得去管这些，用嘴衔住手电筒照亮，继续沿着缝隙往上爬。

　　这里的空气很稀薄，必须很小心地克制动作跟呼吸速度，不然就会呼吸困难。
　　越往上，破烂堆的越松散，左生明显感觉到能够大口吸气，但可供人过的空腔却越来越小，堆的东西里有很多是尖锐物，他被迫速度慢下来，躲避锋利的废铁片。

　　又过了一会，头顶出现亮光，左生脑中闪过欣喜，但很快消失，因为一个铁箱拦住了他的去路，往上去的出口堵死了。

　　该死！

　　顺着铁箱看过去，箱子边角还有一个夹角，不过这条路显然也行不通，夹角的对面是个破自行车。

　　左生失笑，他困在这里都没被压死，难道要被个破自行车困死？

　　外面有簌簌声响，左生耳朵很尖，立刻停止动作，仔细去听，几声沙沙过后，有人声传来。

　　“还要再往前吗，已经到基地边了。”
　　“再找找吧，西区都搜完了，就差这里，这儿离疏散广场这么近，说不定会有逃命的人躲进来。”

　　听到有人，左生直起身，冲上面大喊：“救……救我！”
　　一开口，他自己先是愣了，他只发出细微的沙哑声，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他又张了张嘴，嗓子劈裂一般刺痛。

　　外面的聊天继续。
　　“这次西南方基地的损失比咱们预测的还要严重，幸存者还不到预期的三分之一，咱们找了一天了，一个活人都没见到。”
　　“沦陷到现在都过去三天了，就算还有人，这里到处都是丧尸，也很难能活三天。别说活人，咱们这一路，连丧尸也没见着多少，死的死烂的烂，说不定是咱们前面的搜救队都救完了呢。”
　　“基地都是封锁的，他们是怎么感染的？”

　　“不知道，西南方政府的说法是突然发病，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感染了。他们说没有人离开过基地，谁知道呢？”
　　“咱们前面的那个搜救队原本救下了不少人，结果离开的时候有人发病，一个队全军覆没，救人的带被救的，一个人头都没落下……”

　　外面的人往别的地方去了，说话声渐渐模糊，后面的，听不清。
　　左生抓住一根什么硬的物品，一拉一拽，破罐子破摔晃动废品，破铜烂铁噼里啪啦地往下塌，他人卡在里面没法躲，只能任由东西往下砸。
　　沉重的废品砸在脚上，顿时，冷汗蹿上额头，青筋暴起。

　　好在，坍塌停了，没有继续往下压，并且因祸得福，前面的箱子错开了，他的头一半伸到了外面。

　　一只眼的视线能看到外面，率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地面，而是一个人，趴在对面的垃圾堆上。
　　他死了，毫无生气。

　　左生大脑空了一瞬，紧接着，地面上出现人的腿脚，往他这边跑。

　　左生回过神来，刚刚路过的那群人听到动静，过来救他了。

　　他只有半只眼露在外面，视线里只能看见地面，其他的都被垃圾堆占满，因此，他只能看到那些人的脚，有三双，穿着军靴，裤子是深绿色，是同盟军的装束。

　　“是活人！还有人活着！”说话的声音显得特别惊喜。

　　他的脸贴上来，冲左生问：“你还好吗？嗯……你怎么会被困在这？”
　　这个问题，左生无法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醒来的时候就在了，至于其他的，想不起来。

　　另一个人的声音道：“先把他救出来。”

　　眼前的人听完马上开始动作，飞快地把废铁从他的身上往下扒。

　　左生看不见他的模样，他们脸上都戴着黑色的防啃面罩，但能听出来，这个人年纪不大，还在变声期。

　　不一会，左生上半身体就露出了，光照进来，照在手腕上，那里有被铁片划破的擦伤，还有几个牙齿的咬痕，伤痕边，有微微溃烂感染的迹象。
　　这种感染不是普通的发炎化脓，而是一种传染病，感染者发疯狂躁，见人就咬，被咬的又被传染再咬别人，也就是他们刚刚口中说的丧尸。

　　左生瞬间僵住。
　　他是什么时候被咬的？

　　头顶，另外一个人开口：“你还能动吗？”
　　左生没反应，对方看出他的恐惧，于是安抚：“别担心，我是东方港第一先锋队的，我叫维兹，是来救你的。”说罢，继续扒废品。

　　左生突然开口：“等等，我……”
　　被咬了。

　　话说到一半停住，犹豫了。
　　如果告诉他们，他们肯定不会继续救他。
　　上面的风带着血腥气，眼前这几个人的衣服上沾着污浊的血渍，显然刚刚经过一场战斗。沦陷地到处都是危险，随时会有丧尸冲出来，刚刚他们说，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活人，只有丧尸——他很快会死在这里。

　　半晌没有下文，维兹感到疑惑：“怎么了？”

　　左生喉咙疼到极致，停顿许久，拉下袖子遮住伤口，又掀开，他对拉着别人一起死不感兴趣。“我被……”

　　还没说完，突然，那个变声期的少年大叫一声，惊恐地后退，指着他的手臂：“他被咬了！”

　　少年发现了左生的伤口，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向他。
　　也罢，左生淡淡地说：“你们走吧。”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没有走，尤其是那个叫维兹的，一寸不移地盯咬痕。
　　左生脸色瞬间一暗，这个人是想杀了他以绝后患。
　　左生后退，贴到身后的铁箱上，语气冷而低地开口：“我希望能保留自生自灭的权利。”

　　声音一字一顿，竟然恢复了大半，目光凌厉地与维兹对视。

　　维兹手动了，左生下意识后退，但他已经退无可退，他手往下，摸到了一根手指粗的铁棍。

　　维兹抬起手，开口对他道：“胳膊伸过来。”

　　左生一愣。

　　维兹皱眉，不顾他的反应，一把抓起他的胳膊，伸出带着手套的手指剐蹭咬痕，轻轻一擦，一个痂皮轻松脱落，磨掉的地方已经生了新的皮肤，薄且红润的肉芽组织。
　　左生的眉头和他一样皱起来，丧尸，就是一种由病毒感染引起的急性烈性传染病，被咬就会感染，虽然不乏有个别情况，但人在被咬后潜伏期很短，甚至没有，最多的症状是被咬后立刻发病，几乎不存在到伤口结痂了还不发病的。

　　维兹又掏出一个小型仪器，对着他额头扫描。
　　“36.4℃。”他念出来，回头面向身后的队友：“体温正常、面色正常、精神正常、伤口结痂脱落，还没变异，不符合潜伏期，”他逐条分析，顿了顿，道：“我怀疑他产生抗体了，“带上他吧。”

　　抗体，左生抬起头，这意味着他不会死。

　　“不行！不能救，只是疑似，这也太冒险了！”少年极力反对。

　　维兹：“如果不救，他会死在这。”

　　“那也不能救！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抗体，万一变异了呢，我们都得被害死！”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维兹陷入两难。
　　片刻后，维兹还是蹲下来清掉了最后的障碍：“赌一把吧，让他跟着我，一旦变异，我会立马杀了他。”
　　少年还想辩驳，队伍里一直沉默的第三个人——也是唯一的女性伸出手，拍他：“服从命令。”
　　少年狠狠瞪了左生一眼，不再说什么。

　　维兹伸出手一拽，左生就被他从破烂堆下拽出来，没骨头似的往前栽去，维兹往后拉他，扶着他坐在一个箱子上，他从背包里掏出几支葡萄糖，掰开安瓿瓶，递了过来。
　　左生仰头很快喝光，葡萄糖液让喉咙很舒服，渴求一发不可收拾，他声音沙哑：“水……”

　　维兹拿出一瓶水，拧盖，他太慢了，左生直接抢过来，喝得太猛，水呛到肺里，剧烈咳嗽起来。

　　维兹拿出一条绳子出来：“要委屈你一下。”

　　左生明白，为了防止他变异发疯。他配合地伸出手，让维兹把自己捆起来，说道：“谢谢你们救我。”
　　腿没被捆起来可以走路，他望向远方，西南方基地已经成为一座死城，垃圾场的外面，无数横尸躺在街道，残肢断骸，路面、楼房、电线杆、路边枯萎的绿化坛……都被溅满黑色的血。
　　脚迈出去的时候，踩到了一根手指，半截指骨暴露，另外半截还裹着烂软发瘪的皮肉，从形状来看，是一截小拇指。
　　左生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都是腥臭，死亡的味道。

　　他露出一抹笑，对他来说，是活着的味道。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西南方基地西城区，是最早沦陷的区域，一路上全都是尸体，越是往前，尸体就越多，越堆积成山。死得早点的已经化成一滩水肉，当然也有不少保存完好的，这些尸体大都有相同的特点，脑浆开花。这表明他们是被开枪打死的。创口都分布在后脑，穿透整个颅骨，形成一个对穿孔，这是击毙一个丧尸的最佳方式——破坏小脑、脑干和脊髓。
　　原理很简单，阻断中枢系统传达运动信息，从而抑制行动力。

　　忽然，维兹停下脚步，他踩到了一具尸体。是个士兵，尸体相对新鲜，趴在地上，不同寻常的是，他死的姿势很奇怪，两三个人叠在一起，不像那种互相啃咬死的，而是扑在同一个地方，像叠罗汉，并且是有自主意识的那种姿势。

　　维兹弯腰把他们翻开，最后一个尸体的怀里抱着一个通身发紫的婴儿。
　　维兹：“原来他们是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可惜，被捂死了。”

　　面对牺牲的同伴，少年又道：“我们真的要带上他吗？”
　　说着，他掏出枪，枪口对准左生的脑袋：“联盟规定，一旦被咬了就要自杀，不要把病毒传染给其他人。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

　　左生眼角微动，垂在下面的手心里滑出一枚刀片，幽幽地看着他。

　　少年手指按向扳机。
　　就在他食指准备扣动的时候，维兹大叫一声：“小乂！放下枪！”
　　“这是命令！”

　　小乂呼吸下沉，过了半晌才终于不甘心地移开枪。

　　左生也默默把刀片收回去，这是刚刚在废品堆里捡的，只有两个指关节那么长，刀口套着保护纸壳，藏着掌心里刚刚好，以备不时之需。
　　目光正好落在眼前的一具尸体，尸体的头侧趴着，睁着眼，半只舌头吐出来。
　　左生看着他，道：“这好像是我队友。”

　　维兹诧异地转向他：“好像？你连你队友都不认得？”
　　这具尸体的脸没被啃过，不用费力就能辨认长相。

　　左生淡淡地说：“我忘了。”
　　左生并不奇怪，他经常会忘记一些事，可能有一天突然醒来就会有一段记忆模糊，有时是人，有时是事，就像现在，完全不记得基地是什么时候沦陷的，他又是怎么被咬，为什么会被埋在废品堆下？
　　他说：“但是这个人有点眼熟。”

　　维兹惊讶：“你……”

　　左生没听见他说的什么，直直盯他背后，他的队友——这具丧尸，忽然间转动眼珠子，咔嗒一声骨关节扭转，曲起脖子和背，从地上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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