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世今笙

　　乾笙从电台里出来的时候，还算早，不过，冬日的白天似乎总是比较短暂，许是今天没有太阳，才四点的样子，天就隐约有些阴了。

　　因为还在过年期间，台里各个部门都充斥着年的味道。这会儿还有些冷意，一阵风吹过大门，她不自觉地哈了一口气于手心。

　　车子很快便到来，纪少梵下车，见她已经站在风中，皱了皱眉眸色略深。

　　“冷不冷？”他下了车，几步便走了过去，握过她的手，触感有些凉，“手套怎么不带？”

　　“还好啦，不冷。”乾笙摇了摇头，不知是冻的原因还是其他，小脸还有些微红，“手套在家里，换了个包就忘带了。”

　　小丫头，总是这样糊里糊涂的，真不让人放心~

　　虽然她口中说不冷，纪少梵还是紧了紧她的大衣和围脖，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拿了双手套给她戴上，然后再像模像样的拉牵起她的手，走向停车场。

　　“什么时候买的？”乾笙注视着被他牵过的手，那上面的图案貌似有些眼熟，再想着他刚刚为她戴手套的场景，有个叫幸福的东西不由而生，所以便不自觉地轻笑了出来。

　　纪少梵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此时她在笑什么，只是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稚嫩的笑容了，而他今天忙碌的工作带来的疲惫瞬间消散了不少。

　　“别这样一直看着我嘛！”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过了保安亭，看到几个熟悉的值班人员正好奇地看着她，她连招呼都没打，捂着有些发红的脸。

　　“前两天随手买的，本来想早些给你的，现在正好。”纪少梵拉过她，将其圈在怀里，又靠近了些走，发丝间传来的清香正是他喜欢的味道，不觉低头将唇贴上她染着绯红的耳廓，迅速轻咬了下。

　　乾笙因为耳边的动静一下子心里咯噔了下，这大庭广众的，立马转头来看他时，便对上他无辜的眼神，刚想问他干嘛，就传来他的原话：“别这样一直看着我嘛！”

　　“……”

　　他又一模一样的把话还给了她。

　　纪教授，此时应该说你是调皮呢，还是腹黑？

　　乾笙想到相处心来，纪少梵的表现种种，诚如莫安心所说的，你别看纪教授啊平时一副对谁都温润公子，谦和有礼的样子，实则腹黑的很，心计可深着呢......

　　从台里至纪家老宅，不过四十分钟，路上也碰不上什么下班高峰期，奈何纪少梵竟开了一个小时，靠五点的时候才到的。

　　乾笙一开始还没察觉，等车子开出超一半后，才觉得他磨磨迹迹的，这可不似他平时的作风，忍不住转头问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纪少梵在等一个红灯，他脚踩着刹车，修长的手指略过，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靠在窗边，略有所思的没有回答她。

　　“你是不是……不太想回去？”

　　纪少梵听见她这样说，看了一眼，直至后方传来的喇叭声，才回过神来，被这小丫头看出来了，嘴角抿了抿开口：“很明显？”

　　“嗯，有点。”她也不是很确定，只是略微感觉他并不上心，所以就试探性地问了出来，“难道……是纪老爷子不喜欢我？”

　　不喜欢？

　　“当然不是！”他的回答很肯定，也很简洁。

　　“哦！”她点头答到，想问清楚原因，又担心影响他开车，所以决定还是保持沉默。

　　车子开离些市中心，车况明显好了许多，一路上除了碰上红灯外，几乎是畅通无阻，连路上的行车都不多。

　　“你想问什么？”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甚为煎熬。

　　“纪老爷子，是不是很难相处？”她是听纪陌偶尔提起过这位纪家长辈，纪陌唤她太爷爷，而纪陌的父亲与纪少梵则是同辈。从小纪陌与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是与她太爷爷在一块的时候多。平时子女们都很少回家，所以现在，整个纪家老宅常住的人口也就纪老爷子与纪陌。但是尽管这样，纪陌还是对纪老爷子有些敬畏。

　　“老人家一个，哄哄便好。”纪少梵眼神注视着前方，那闪烁的灯光透过他的眼眸，似乎上演了无限的精彩，又转头笑对她：“你不担心，没有那么复杂。”

　　其实乾笙也没有过分担心，只是想着第一次见面，总归还是留点好印象的好，也不知道老爷子喜欢什么，有什么特殊的禁忌，或是自己该注意些什么，并不是每个老人家都会像她自家的奶奶那么好相处的，“那你呢，刚刚在想什么？”

　　是不是与不想回老宅有关？

　　这一点乾笙并没有问出口，但在纪少梵看来就是这个意思。他手指轻敲了下方向盘，略微沉吟：“老爷子是部队出生，参加过抗日战争，也指挥过抗美援朝，年轻有为，所以功勋自然不低。祖母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因为战争所以也是聚少离多。但是两人感情却很好，乃至后来祖母去逝，留下两个儿子，老爷子也是辗转定居，只因为祖母是这里的人。”

　　“嗯，所以呢？”乾笙一如听故事般，听他娓娓道来。

　　“所以……”他侧头看了她一眼，握着她的手紧了些，“你和祖母一样，他怎么会不喜欢！”

　　“……”

　　讲了那么多，只是为了消除她心里的疑虑，让她不用担心爷爷会不喜欢她这个问题。但是他究竟在考虑什么，却还知字未提。

　　“别着急，”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一般，其实他并不是不愿意回去，只是原本打算可以再晚一段时间，现在这样，是着急了些。继而语气平静地讲道：“祖母去世的时候，两个儿子年岁尚小，所以老爷子也算是既当爹又当娘一样的把他们拉扯大。但是男人终究不会带孩子，所以用的都是他军队里的那一套，很多时候都是服从，命令，决定你他认为好的事情，干涉你所以有的生活。时间长了，任谁都会反抗，所以一反抗，他便不高兴，就想压着你，久而久之，多少有些固执了。”

　　所以这些年连生活在一起的纪陌也总是敬畏他，并不是没有亲情，只是子女并不是士兵，不是只要有命令就得服从，乖乖听话的那种。

　　“再加上，纪陌的爷爷去世的早，给老爷子又算是个打击，所以性格上就更为孤僻了。”说到这儿，纪少梵顿了顿，从未对她提起过这些，只是不想她平添烦扰，“不过这两年，也许是寺庙里去的多了，倒也还好了些，许是佛祖点化，许是他自己想开了……”

　　乾笙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觉得纪老爷子仿佛只是因为一个人生活久了，变成了个孤独的老人。

　　车子开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两旁预示着过年的灯笼亮起，无不透露着喜庆的气氛。

　　纪家老宅，也是靠山的那种，虽不是军区大院，但里面的别墅群住的也多为退休军人。纪老爷子退休前是军区的参谋长，身份虽说不是最高，但也不低。

　　房子是上个世纪80年代的建筑，这与之前的“翰林官邸”不同，建筑群都较为古朴，但却不显老旧。许是掌灯时段，一路进来，挨家挨户都是灯火通明。明黄的光透过窗，似乎传来无限的暖意。

　　车子驶到别墅门口时，乾笙看到那边已经站了一个妇人，约莫五十来岁的样子，见他们车子过来，便立马迈开脚步，下了台阶，笑脸相迎。

　　纪少梵将车子停好，牵着她下了车，又走至后备箱，提出一些礼盒来。

　　“为什么，见我爸妈是你准备的礼物，见你爷爷还是你准备的礼物？”乾笙一旁小声的嘀咕，也估计只有纪少梵听的到。

　　他笑了声，低语道：“这是做我夫人的福利。”

　　“……”

　　这样的福利，她该说什么好，“其实，我也想尽尽孝心的……”

　　“我知道，”他点头，关上了车门，“以后有的是机会，纪太太……”

　　“……”

　　还能不能沟通了？

　　一旁的妇人，见两人过来，立马接招呼着：“少爷，你们来了，赶紧进屋吧！”

　　说话的同时，纪陌从屋里出来，将一早就准备好的鞋子拿出来放于玄关，向他们招了招手，示意进来。

　　抬阶而上，进了屋子，才觉得室内室外温差不是一般的大，里面仿佛只是春天，很是温暖。
　　灯光所到之处，皆是亮堂。客厅的装修倒是与自己景御园的家有些相像。乾笙没有细细打量，只因为还没见到纪老爷子。

　　换了鞋，走进厅内，便听纪陌压低了声说：“太爷爷在书房，刚刚有坐在客厅里等你们，见你们没来，这会儿又上去了。”

　　纪陌听说她喜欢的笙姐姐今天要来家里拜访，别提有多高兴。一大早便与王婶收拾着屋子，从来没有这么勤快过。

　　“这是王婶。”纪少梵向乾笙介绍着，言语中并没有任何的生疏，看来关系并不是一般的雇佣关系。

　　“王婶好。”乾笙点头打招呼，语气与纪少梵的相似，多一份亲和与敬重。

　　“笙笙小姐好。”王婶见眼前白净的人儿，甚是乖巧，一看就是个好孩子，而且模样还真是标志，与生前的老夫人确也有几分相似。亲切地笑道：“你们先聊着，我去烧菜，还有几道菜没下锅的，老爷子怕太早了凉掉，特意嘱咐着等你们来了再烧……”

　　“嗯，王婶辛苦了。”纪少梵点头，将手里的礼盒交予王婶，并说明其中的一盒是乾笙为她准备的。

　　王婶笑着谢道：“不辛苦。你们还是赶紧上去吧，老爷子等了有一会儿了。”继而拉着纪陌进厨房忙碌了。

　　纪陌转头同时，对他们说了句：“太爷爷今天心情还不错，笙姐姐，你别紧张，啊！”

　　老爷子在书房，二楼的最左端，中间是他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纪少梵与乾笙推门而入的时候，纪老爷子显然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桌上放了一盘棋，而他正拿着一本书，戴着老花镜，细细端祥着，手边的茶似乎已经没什么热气了，他也不自知。

　　见他们两人携手过来，老爷子不动声色的瞄了眼，实则是在打量着这位未来的孙媳妇。他放下手中的书本，摆正了些姿态，看向自家孙子的时候眼睛眨了下，而目光所到之处更多的是乾笙，她的模样，似乎让他想起了年轻时候的妻子，所以眼里竟多了些柔光，扬起嘴角笑道：“笙笙来了啊……”

　　乾笙看了眼纪少梵，见他点头示意，便又转头对上纪老爷子，不重不轻地叫了声：“爷爷……”

　　她的声音一如江南女子般的静糯，这一声爷爷似乎叫到纪老爷子心坎里去了，许久不曾听闻这样的声音了，这会儿听到心里蓦得一暖。

　　“都坐吧。”老爷子平静地说了声。

　　乾笙挨着纪少梵，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这是一间比较古典的书房，连他们坐的沙发也是黑色皮质的。乾笙注意到，老爷子的背后还挂了幅丹青，一旁裱着的似乎是颜体。

　　见他们坐下，纪老爷子合上手中的书本，又将原本戴着的老花镜摘下放于桌上，椅子往后一推。起身走过来的同时，细细地看了乾笙好一会儿，才面容和蔼地对上她笑道：“笙笙第一次来，爷爷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这是纪家世代相传的玉镯，名唤“相守”，你留下吧，就当做是见面礼。”

　　说着纪老爷子从书桌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还用红锦缎包着，极为珍贵的放置她面前。

　　它是，“相守？”

　　乾笙没有细看，但单从玉色来说，应该很珍贵，不过她要收下么？

　　见她有一丝的迟疑，纪少梵对她笑了笑，淡淡开口道：“这是爷爷的心意，收下吧！”

　　乾笙对上他的视线，那深邃的眼眸里灵动的是鼓励，不知为何会想起之前的“相思”玉簪，心里猜测，也许，它们本是一家。

　　相思，相守。

　　“嗯。”乾笙点头，转而看向纪老爷子，笑起来的时候很纯真，在老爷子看来却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她，一点也不弄虚作假，她语速轻柔地说着：“谢谢爷爷……”

　　“好……好……”纪老爷子连说了两声好，自认为经历了那么多，看人的眼光向来很准，而他面前的女子倒是乖巧懂事，模样与自己那孙子也挺般配，这会儿似乎心情很好，难得这小子做了件合心意的事！

　　不过，当目光飘至纪少梵身上时，心里又不禁多了几分生气。

　　别看这小子现在面容和谈，就在昨晚，还回过一趟老宅，他是特意回来的。

　　平时也很少见纪少梵出现在老宅，这会儿一回来，还摆了副谦和的态度，言语之前都希望明日乾笙过来拜访，不要有为难之意。

　　纪老爷子原本也没想要为难人家啊，怎么他一来还把他定位了，所以心里有一股无明火想烧又无处安放，就故意调侃了他几句。结果他倒好，来了句：“反正爸妈已经同意了，如果您要是不中意，那我们以后不回来这里便好！”

　　纪老爷子当场想气得打他，这是什么话，不回来，想去哪儿？本就回来的少，这下连偶尔来探望一下这个孤独的老人都不行了？还他爸妈已经同意了，言下之意便是他这个老人多事了，管不着了，是吧？

　　越想越来气，差点把书房拆了不成，最后，还是王婶与纪陌合力，才劝住他别动气，小心身子。而今早下楼时，见王婶她们在收收拾屋子时，纪陌说的那些种种，包括她口中的笙姐姐是个什么的人啦，而她的小叔叔是怎么样对待笙姐姐的啦。老爷不声色的听着，看来，也只有眼前的女孩子能降得住那倔小子了。

　　罢了罢了，他何时争得过他们？

　　说是不当兵就转成教师，说是要出国便出国，说是要开公司就开公司，这一个个，一桩桩的，哪是都轮得到他真正做主啊！

　　这两年他倒是也想明白了许多，儿孙自有儿孙福，且看天意吧！

　　所以这么想着，纪老爷子也不芥蒂什么了，本就没有什么好介怀，只是大家都把他这个老人家想得太差了，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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