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为你拔下獠牙

　　在快要打烊的时分，珍妮弗医生的牙医诊所里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

　　“嗯……不好意思，我们快要关门了。”对于这两位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顾客，珍妮弗搓着手，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无数细密的雨点自天空斜斜的滑落，沾在透明的玻璃窗上。

　　天，因为下雨的缘故，黑的格外快。

　　在带着浓厚复古英伦复古风格的红砖小巷中，刻着镂空花纹的路灯已经模模糊糊的亮起了微醺的灯光。

　　身材较为高大的那位顾客率先取下了头上黑色的毡帽。

　　珍妮弗在她取下毡帽的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似乎用怎样美好的词语形容他都不为过。

　　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肤色有些太过苍白。
　　那种仿佛尸体一样的白，让珍妮弗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的眼睛是棕色的，在灯光下荡漾着琥珀色的光芒。

　　然而被那么美丽的一双眼睛看着，珍妮弗却有一种野兽盯上了的错觉。

　　旁边身材稍微娇小一些的那一位，也取下了头上的毡帽。

　　她有一头金子般的秀发和大海一般的蓝色眼睛，苹果般的脸颊上透着两团健康的红晕，如同天使一般纯洁可爱。
　　这种惊人的美貌，让同为女人的珍妮弗有些自愧不如。

　　她暗自摸了摸自己因为缺乏运动而满是赘肉的大腿，耳尖不由得带上了一丝因为羞愧而产生的的红晕。

　　“我想来拔牙。” 男人开口说话了，他的音色如同大提琴一般。

　　“他是艾伦，我是汉娜。” 女人开口介绍，递给珍妮弗一本病历本。

　　珍妮弗接过病历本，翻开看了看，却发现那是汉娜自己的病历本。

　　“这……”珍妮弗说道：“如果是这位艾伦先生想要拔牙，请出示他本人的病历本。”

　　“我没有自己的病历本。” 艾伦向珍妮弗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眼。
　　他朝珍妮弗张开嘴，露出尤为突出的犬齿。

　　“因为我从不生病。”
　　桌上的花瓶因为珍妮弗突然变的剧烈的动作摔碎在木质地板上，花瓶里的水顿时流了一地。

　　“你……”珍妮弗浑身颤抖，对着眼前的男人颤颤巍巍的指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身为牙医的珍妮弗清楚地知道，不可能有哪个人类的犬齿能够达到这种长度和锋利度。
　　除非眼前的这位男子并不是人类。

　　“如您所见，我是一位吸血鬼。” 男人朝珍妮弗微微一笑，“但是请您放心，我很快就不是了。”

　　“？”珍妮弗瞪大了眼睛。
　　她似乎有些跟不上这个吸血鬼先生的思路。

　　“医生，请不要害怕。” 汉娜走上前一步，把手递给了坐在地上的珍妮弗，“艾伦现在是不会袭击人类的。”

　　珍妮弗颤抖着将手递给了汉娜。

　　出乎意料，汉娜的手却有着人类温暖的体温。
　　汉娜是人类？珍妮弗颇有些意外，她下意识的认为和艾伦在一起的也是一位吸血鬼。

　　“珍妮弗医生，你愿意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艾伦看着珍妮弗的胸牌，准确无误的叫出了她的名字。

　　艾伦不认为以珍妮弗现在的精神状态，能够精确的操纵一台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的手术。
　　——他想要拔掉自己的獠牙。

　　艾伦走向窗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也不管珍妮弗到底愿不愿意听，或者在不在听，径自开口说道——
　　——“我跟汉娜认识在三个月前……”
　　*

　　那是一个黄昏，它看起来以往的千千万万个黄昏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却有着本质的不同。

　　血色的火烧云铺满了整个天空，风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落在艾伦的脚边。
　　艾伦伸出脚，极其有耐心地将它们一片又一片地碾碎。

　　又到了应该觅食的时间了。

　　今天应该选择怎样的食物呢？是男人？女人？还是小孩？
　　他看向街边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小乞丐，摇了摇头，否定了最后一个选项。

　　艾伦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
　　如果是正面就选女人，反面就选择男人吧！

　　艾伦的手腕轻轻用力，硬币就被抛向了空中，在经历了无数次翻转之后，他准确的接住了它。
　　唔……是男人呢。
　　艾伦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红光。他转过身子，朝巷子深处一间已经亮起了花花绿绿灯光的酒吧走去。

　　劲爆的音乐在空气中跳跃，一具具□□在舞池中忘情扭动。

　　眼周围满是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畅饮的粗壮大汉们。
　　腥臭的口涎混合着金黄的酒液，自他们的嘴角流向衣服的深处。

　　他嫌弃的收回眼光，摇了摇头，继续往酒吧深处走去。

　　真是倒人胃口的食物。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你正准备大吃一顿，却不巧闻见了过期的鲱鱼罐头的气味那样——令人作呕。

　　艾伦越往酒吧深处走，环境就越发安静了起来。

　　他透过摆在桌上的凤尾竹，看见对面的沙发上似乎有一群年轻男女。

　　青春而又鲜活的□□……艾伦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回想起滚烫的血液顺着咽喉咽下的快感。
　　这种情形，光是想象就能够让人兴奋得浑身发抖。

　　艾伦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朝那边走了过去。

　　灯光迷离，气氛暧昧。
　　穿着性感的女人，半躺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

　　她半阖眼帘，嘴角洋溢着一丝奇异的微笑。
　　明明是金发碧眼如同天使一般纯洁的形象，此刻却像是地狱里的恶魔一样蛊惑着世人，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突。

　　光与暗，圣洁与污秽，在这个女人身上完美结合。

　　艾伦心里却没由来的涌上一股焦躁。
　　他扯了扯领带，将衬衫的纽扣解开了两颗，朝那女人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嘿！兄弟。” 其中一双刚刚从女人身上收回来的手重重拍在他的肩上，“你是这家店里新来的吗？”

　　四个男人瞬间起哄了起来，他们不自觉的停止了对女人的动作，饶有兴致地看向艾伦。
　　那个女人也扯了扯几乎已经不能蔽体的衣物，托着腮打量着艾伦。

　　自己似乎被误认为了从事特殊行业的人。这个认知让艾伦变得更加烦躁。

　　艾伦动了动眼珠，嘴角微微上扬——
　　——“哥们儿们，你们即将迎来人生中，最刺激的一个晚上。”

　　“哈哈哈哈……”那些男人不以为意，纷纷以为艾伦只是过来想要分一杯羹。

　　“兄弟，你也想要加入我们吗？” 一双毛茸茸的手，抬起女人形状姣好的下颚，“我们倒是无所谓，就是怕这娘们儿受不了哈哈哈哈……”

　　“不，我的意思是……” 艾伦转过头，轮廓分明的脸湮没在黑暗中，他的眼中微微泛着红色的光，就像是一杯红酒在阳光下氤氲出的醉人色泽。

　　“我的意思是，好好享受你们人生命里最后一个晚上吧……”
　　话音未落，艾伦已经闪电般冲向了其中一个男子，几乎是到达男子身边的同一时间，艾伦就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艾伦的指甲变的如同野兽一般，尖锐而带有倒钩。
　　他食指微曲，将指甲深深地嵌入了那个男人的脖子里。

　　从艾伦口中漏出来的鲜血，和从男人伤口里渗透出来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滴滴哒哒的落在沙发上。
　　那个被艾伦当做食物的可怜男人，此刻正拼尽全身的力气挣扎，妄想从他的手上逃脱。
　　而和他一起来的那些狐朋狗友，已经忙不迭地四下逃窜，只是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男人的气管似乎被艾伦尖利的指甲戳破了，他张开嘴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一声又一声破碎的支吾声。
　　他的眼球因为缺氧而爆出。

　　艾伦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将自己放纵在食欲的深渊中。
　　他的每一个味蕾，都在叫嚣着身体对于食物的渴望。

　　被当作猎物的男人终于不动了，他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温度。
　　艾伦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鲜血。

　　艾伦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獠牙从男人的脖子上拔出，细小的血珠立刻就飞溅到了艾伦的脸上。
　　男人的脖子上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艾伦翻遍了自己的西装口袋，也没有找到手帕。

　　“请用我的吧。” 一只洁白柔嫩的手，你给我来一块，绣着花儿的白手帕。

　　为什么这个女人没有逃跑？艾伦的心中用上了一股疑问。
　　艾伦用手背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下，他苍白的脸上顿时多出了几道血痕。
　　红与白的鲜明对比，使得艾伦显得更加妖冶。

　　女人痴迷的看着他。

　　艾伦将女人的手帕攥在手中，任凭它皱成一团。

　　“您是不喜欢它上面的香水味道吗？” 女人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着问道。

　　“我并闻不到它上面的味道。” 艾伦将手帕扔在沙发上，一把扯下自己的领带随手扔到一旁，坐在女人的身边回答道：“吸血鬼只能闻到血液的味道。”

　　“你为什么不逃跑呢？” 艾伦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你看，连他的同伴们都抛下他逃跑了，你又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呢？” 当猎物看见狩猎者，逃跑不是本能的反应吗？

　　“吸血鬼先生，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 女人捡起艾伦扔在地下的领带，细心的将其折叠好，将其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之所以留下，来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女人伸手摸上艾伦的喉结，眼神早已充满了满满的蛊惑，以及藏在灵魂深处的渴望——
　　——“我希望艾伦先生能够把我吃掉。”

　　花瓣一般的嘴唇微微开合，说出的话语却足以让身为吸血鬼的艾伦都大吃一惊。
　　“我从小就有这个愿望……” 女人的眼睛似乎具有某种魔力，能够穿透层层迷雾，直抵艾伦的内心深处。

　　“这种愿望似乎镌刻在我的血脉深处。”女人回想起儿时那些奔跑在雪地里的麋鹿，在夜风中叮当作响的铃铛，和摇摆的冬青树。

　　“一到晚上我就开始幻想，想象有人一口一口将我吃掉的疼痛，和因此带来的快感。” 明明是讨论着如此血腥的话题，女人的脸上却漾着醉人的红晕。

　　女人将上衣脱掉，把身体凑过来，展示给艾伦看。
　　洁白而又柔软的女人胴体。
　　以及上面无数的伤痕。
　　从手肘内侧一直密密麻麻的延伸至后背，有已经完全愈合只剩下淡淡疤痕的旧伤，但是更多的还是刚刚结痂的新伤。

　　“啧。”艾伦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他的眼中明暗交错。

　　“我之所以在夜店从事这种职业，就是因为享受这种感觉。” 女人重新穿上衣服。
　　“那种因为撕咬而濒临死亡的兴奋感，只是任何感觉都没有办法代替的。”女人说道。

　　“你可真是个变态。” 艾伦用打量一件物品的眼神打量着女人。
　　“艾伦先生，从你咬上那个男人脖子的那一刻，我就爱上你了。” 女人搂住艾伦的腰，充满暗示性的扭了扭身子。

　　“因为你如果和我在一起，我随时都能咬断你的脖子吗？” 艾伦不为所动。

　　此刻酒吧外面已经隐隐传来了一股骚动。
　　似乎是那三个逃出去的人引起的。

　　“吸血鬼先生，请尽情享受我的鲜血吧。” 女人低下头，朝艾伦露出白皙纤长的脖子。

　　“除此之外，我叫汉娜，吸血鬼先生。”

　　“呵。”艾伦盯着汉娜的脖子，眼睛微微发红。
　　那是一截洁白而又柔软的脖子，艾伦敢打包票，自己只要稍微用力，就能轻易将它扭断。
　　汉娜的鲜血就会像喷泉一样涌出来。

　　多么鲜明而又美好的感觉。

　　不远处的走廊里已经传来了人们嘈杂的脚步声。

　　“吸血鬼？兄弟，你真的确定世界上有这种东西吗？”
　　“哦！老天！我亲眼看见他扭断了我朋友的脖子。” 这个声音似乎是方才那几个男人之中的。

　　艾伦终究还是没有咬下去。

　　他抱起女人，附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那么，就证明给我看吧。”
　　“除此之外，我叫艾伦，汉娜小姐。”

　　艾伦的身体如同一块冰块，连同他在汉娜耳畔呼出的气息都是冷冰冰的。

　　“好的，艾伦先生。”汉娜却高兴的闭上了眼，嘴角扬起了一丝甜蜜而又满足的微笑。

　　几乎是同时，一群拿着各色奇奇怪怪武器的人冲了进来。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众人面面相觑。

　　只有那块绣着花儿的白色真丝手帕静静的呆在沙发上看着众人……

　　*

　　——好了，故事就此打住。

　　“我想您的情绪应该稳定了下来，珍妮弗医生。” 艾伦说道。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来拔牙呢？” 听完这个处处透露出诡异和变态色彩的爱情故事，珍妮弗对于艾伦这个决定满是不解。

　　“因为我爱上了汉娜。” 艾伦回答道，“我想与她共度此生，而不是吃掉她。”

　　汉娜走到艾伦的身边，两个人的手悄无声息地交缠在了一起。

　　“为此，我愿意拔掉自己的獠牙。” 艾伦看着汉娜的脸说道，心中柔情万千。

　　“当时我还伤心了很久呢。” 汉娜的语气不无调侃。

　　“当吸血鬼拔掉了自己的獠牙，那么他身上任何的魔法都将会消失。”
　　“那只吸血鬼会变成一个普通人。”
　　“只是有一点，阳光是绝对禁忌。”

　　“不过，为了汉娜，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艾伦看向珍妮弗医生，眼神坚定。

　　“请开始吧！”

　　*

　　珍妮弗已经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做的手术，也分不清当时自己到底是感动还是害怕，亦或是两者参半？

　　这是一个难得的休息，珍妮弗兴致极好地提着菜篮去菜市场买菜。

　　无论是带着水珠的生菜，还是沾着泥土的胡萝卜，一切似乎都是那么可爱。

　　珍妮弗弯下腰，嘴里哼着欢乐的曲调，在卖洋葱的摊位上挑挑拣拣。

　　只是一旁那几个围着花头巾的妇女的碎语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隐约的听到“吸血鬼”，“妓女”等字样。
　　珍妮弗的心中顿时涌上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你们刚才说的内容是怎么回事？” 珍妮弗在脸上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

　　“哎呀姑娘，你不知道……” 前面摆的是西红柿摊的一个妇女瞅了一眼珍妮弗，神神秘秘的说道：“听说他们在城西抓到了一只吸血鬼。”

　　“他身边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听说之前是某个酒吧的妓女。” 妇女的眼中不无唾弃，但还是继续说道：“听说他们用武力把那只吸血鬼从屋子里绑了出来，谁知道那个吸血鬼在遇到阳光的一瞬间就自己烧了起来。”

　　“哎呀呀，真是太吓人了。” 另外一个妇女拍着自己丰满的胸脯感叹。

　　“那个疯女人看见吸血鬼烧了起来，就奋不顾身的扑到了他的身上，结果也烧了起来。” 妇女心有余悸，连连在胸口划着十字，嘴中不住的嘟囔着“愿主保佑”。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怪物……” 几个妇女围成一圈，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珍妮弗的菜篮在她们不经意间坠落在地。
　　一滴透明的水珠随着菜篮子落下，湮没在飞扬的尘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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