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甜

　　一顿早饭吃的钟晴通体舒适，走出永巷的时候太阳已经照亮了半个东城区，她踩着红婶亲手做的软底布鞋，步履轻快的走向巷口，路过那双昂贵的高跟鞋时，钟晴连余光都没扫一下，就这样将它们遗落在了永巷狭窄老旧的巷口。

　　车子开走，巷口的高跟鞋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昂贵的光芒，在老旧的巷子里竟然有种突兀的美感。

　　没多久，一辆造型粗犷的三蹦子突突突的停在巷口，挪了几次都没能挤进狭窄的永巷，骑车的人啧的一声蹦下车来，摘了头盔朝后座的人抱怨：“小猛，你找的这是什么地儿啊？连车都开不进，咱设备怎么运进去？”

　　小猛从后座上下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结果下手太狠，揉花了眼妆，看起来就像是被人蹂躏了，李能文看他一眼，笑出了一串响亮的鹅叫。

　　附近不知道谁家院里养的鸡被“同类”的叫声唤醒，敬业的打起了鸣。

　　李能文的笑容戛然而止：“就这环境？怎么住啊？！叙哥？叙哥你别光顾着睡啊！”

　　李能文说着，推了推坐在侉子里的韩叙，韩叙睁开迷离的睡眼，推了推帽檐，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他坐的低，离地面近，一眼就扫到了巷口那双眼熟的高跟鞋。

　　韩叙眨眨眼，一度以为自己睡蒙了眼花。

　　“叙哥！发什么愣啊！你看看这破地方啊！咱真住这儿啊？”李能文是个急性子，得不到韩叙的回复，急的又去推他。

　　韩叙啧一声躲开李能文的手，身手敏捷的从侉子里蹦了出来，他伸了个懒腰，冲李能文打了个响指：“住。搬！”

　　两个字，简洁的让李能文整个人都卡了壳。愣了半晌，才拉了拉外套，咕哝着：“真尼玛虎落平阳……”

　　钟晴回到家，钟南平已经去了公司，胡可盈照例一咏三叹的迎出门，上下左右的围着钟晴看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她一夜未归就能少块肉。

　　尽管这已经是钟晴不知道第几次夜不归宿了。

　　钟晴的不耐烦清楚的写在脸上，两下甩掉脚上的鞋，她躲开围着她绕圈子的胡可盈，冷冷丢下一句：“我好困我要睡了，转身就往楼上走。”

　　胡可盈巴巴的追在钟晴身后喋喋不休：“晴儿，不是说好早点回来的嘛，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你叔叔等着给你过生日呢，等的开会都差点迟到了。你今天可别乱跑了，不然今天他回来又得发脾气了……”

　　钟晴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的嗯嗯着：“知道了知道了，他哪天不发脾气？也不怕高血压……”

　　“哎哟晴儿，可不好这么说话的，你叔叔听见了要伤心的呀。”胡可盈又开始老生常谈。

　　钟晴朝天翻个白眼，没再接话，一把拍上卧室的门，一边脱衣服一边晃悠进了卫生间。

　　钟晴这一觉睡得很踏实，神奇的没有再做噩梦，一直睡到了晚饭时间，被胡可盈的敲门声吵醒。

　　“晴儿，起床了晴儿，你叔叔回来了，要给你补过生日呢，快起来，我们准备了一桌子菜，都是你爱吃的！”

　　胡可盈的声音其实不难听，南方女人温柔的声线就像浸过雨水，永远是软绵绵湿淋淋的，但钟晴讨厌这种声音。

　　被这个声音吵醒就更讨厌了。

　　钟晴恼火的把脸埋进柔软的天鹅羽绒枕头里，伸手在床边胡乱抓了一只拖鞋，扬手就砸在了门上。

　　拖鞋砸在实木门上“哐”的一声闷响，吓得门口的胡可盈缩了缩肩，十足的受气小媳妇模样。

　　钟南平一上楼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血压蹭蹭的窜上了脑门，他那对于五十岁中年人来说已经相当紧致的脸部肌肉瞬间绷的更紧了。

　　比起钟南平的敲门声，钟晴砸拖鞋那点动静实在不够看。于是钟晴终于放弃了抵抗，顶着一头鸡窝乱的头发打着哈欠爬起来开了门。

　　“你到底要干嘛？”
　　钟晴拉开门，站在被遮光帘挡的严丝合缝的黑黢黢的房间里，眼睛在头发的缝隙里放射着叛逆的光，就像一头不能被驯服的小狼。

　　钟南平看着这样的钟晴，深吸了两口气，肩膀忽的垮了下来，人蓦地就老了十几岁的样子。

　　钟晴从未见过这样的钟南平，一时竟有些看愣了。

　　人从中年到老年，全凭一口精气神儿撑着。精气神儿在，就不老，精气神儿没了，老就山呼海啸般势不可挡。

　　卸掉了精气神儿的钟南平，看起来就是这样，老的就像是要被什么东西带走了似的。

　　钟晴忽然就想拉他一把，但最终她只是默默的攥紧了拳头，继续沉默的跟钟南平对峙。

　　良久，钟南平叹出一口悠长的气，开了口：“你不是一直想走吗？你二十岁了，你父亲遗书上委托我照顾你到二十岁，你可以走了。”

　　钟南平说完，没再看钟晴一眼，转身下楼，边走边对胡可盈说：“给她收拾行李，信托基金等她成婚的时候再给她。”

　　钟晴一怔，忍不住从房间冲出来追问：“那你让我现在花什么？”

　　钟南平头也不回：“学你不愿意上，嫁人你也不愿意嫁，你想干什么就自己去干吧。你不是要独立？”

　　胡可盈这时候出来打圆场，追着钟南平念叨：“哎呀你不好这样的呀，小姑娘家家的不给钱她出去要吃亏的呀，独立也不是这样独立法，总有个过程嘛……”

　　看着这夫妻二人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的唱着大戏消失在楼梯的尽头，钟晴一口银牙咬的咯咯响，在心里不住的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

　　胡可盈虽然说话磨磨唧唧软软踏踏，但是做事却干脆利索丝毫也不拖泥带水，钟南平交代完让她给钟晴收拾行李就出门应酬了，钟南平走了不到一个小时，钟晴洗完澡吹完头发，妆还没化完，胡可盈已经指挥着管家和女佣把钟晴的随身物品连带应季衣物都收拾停当，整整齐齐的码在客厅的正中央，大大小小十来个行李箱，箱子上甚至还体贴的贴了标签，分别写着“大衣”“皮草”“高跟鞋”“平底鞋”“靴子”……

　　钟晴舔了舔吹头发吹的有些干燥的嘴唇，朝胡可盈嘲讽一笑：“效率不错。”
　　她简短评价。

　　胡可盈幽幽地叹口气：“晴儿呀，婶婶劝你好多次了，你怎么就不能听我一次呢？你就好好跟你叔叔说话，稍微低个头，他也不会发这么大脾气的呀，你要知道，他心里其实是最疼你的呀……”

　　这些话钟晴从小到大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她厌烦的摆了摆手，转身上楼化妆换衣服：“我夏天的衣服你也收拾好吧，我空了就回来拿。”

　　胡可盈又叹气：“哎，你这孩子，也太犟了……说不定过两天你叔叔气消了就让你回来了呢？”

　　钟晴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她，闷头朝前走。

　　胡可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夏天的衣服我让司机送到哪里呀？你给我个地址？”

　　钟晴嘴角一挑，她有时候真的分不清胡可盈这人是聪明还是蠢，还是就天生喜欢恶心人。

　　因为是被钟南平扫地出门的，钟晴自然没了车接车送的待遇，她出门前查了查手上的信用卡，钟南平的助理办事效率跟胡可盈不相伯仲，都是钟南平喜欢的风格，钟晴的卡已经全都被停了。

　　钟晴咂咂嘴，好在防着这一天，她这些年虽然挥霍，但也知道存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挥霍的日子大概是支撑不下去，但她的小金库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足够支撑舒适自在的日常开销了。

　　钟晴没有化妆，裹上羽绒服，蹬上一双平底鞋，十分接地气的叫了一辆货拉拉，从豪华别墅区扬长而去。

　　胡可盈站在开阔的露天阳台看着绝尘而去的货拉拉，紧了紧昂贵的皮草披肩，估摸着那辆车还没她披肩一个角值钱。

　　“还挺能屈能伸。”
　　胡可盈念叨了一句，转身回了钟家豪宅。

　　永巷远在东城尽头，附近没有什么好的学校和大的商圈，住的多是些老人和小小孩，平日里总是有些萧瑟，但今天的永巷格外热闹。

　　巷口几个年轻男孩子大冬天里满头大汗，个个热的只剩一件短袖，上蹿下跳的试图把几个巨大的黑色塑料放款挪进狭窄的巷子。

　　旁边有热心的老人帮忙出主意，还有凑热闹的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喊加油，七嘴八舌哼哼哈嘿，不知道的以为是纤夫在拉船。

　　钟晴的货拉拉停在巷口，司机探头望了一眼，转头对钟晴说：“小美女，你看这巷子这么窄，我这也开不进去，要不我就送你到这儿？”

　　钟晴没化妆，看起来颇有些清秀，小鼻子小脸大眼睛，没有刻意做造影的头发带着柔软的自来卷，让她的脸更显得柔和，软萌萌的小姑娘，怎么看怎么好欺负。

　　但可惜这皮相下的骨子里全是刺，小姑娘蹭的挑起两条秀气的眉毛，眉峰提起一个锋利的弧度，瞪着司机：“说好了送货上门，这是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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