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不能完成的梦

　　徐徐一行5人，其中一人是她之前工作的杂志社的记者吴起，年前她刚来过西北，完成一个西北乡村支教的采访拍摄，就是和他一起来的。这次杂志社派出吴起，应该是做后续的报道。跟着吴起来的，是另外一个男摄影师，徐徐之前并没有见过，她也不在意这些。还有一对情侣是北京来禾木旅游的，可能是在大城市封闭久了，自驾路上总是大呼小叫的，看到一只羊都要欢呼好久，好想从来没有见过这些活物一样。吴起被他们吵得心烦，在路上和他们大吵了一架，越野车里本来装五个人和各种设备都很勉强，现在一吵，气氛跟沉闷了，徐徐一向是不会处理这种情况的，只能装作看风景的样子一直望着窗外。
　　到达事先预约好的旅馆，却只有徐徐一个人入住，吴起和摄影师为了能更加深入的了解希望小学的生活，决定住到小学的宿舍里；至于那对情侣，男方在女方强势的撒娇攻略下，又租车去到了市里的酒店。本来大家也只是一起搭伙来这边而已，现在目的地已经到了，散了也就散了，没什么好遗憾的。
　　一个人的旅行，好像也不错。
　　奔波了一天，徐徐办理好入住后，虽然整个人的骨头和肉都被颠簸散了，但还是强撑着像以往一样检查自己的设备，才去洗澡。
　　娇小的身体在热水的氤氲中透着红嫩，中长的黑发顺着热水搭在光滑的后背上。浴室里，连空气都是湿润的，而房外，大风呼啸，寒风冷冽，风中的黄沙黄土将此处的美景刮花得面目全非。
　　W城，距离那里是三十多小时火车，五个多小时的飞机，是只能用无线电波维系的距离。这几天，由于徐徐经常去信号不好的地方拍摄，总是接不到徐半夏的电话，徐徐也在外也很少拿出手机，回到旅馆恨不得一下子扎到被窝里睡觉，二人的联系就这样少了。虽然有时一天都听不到彼此的声音，但徐徐还是不忘每天发一张照片给徐半夏，有时甚至照片发到一半就呼呼地睡着了。

　　医馆，两个男人大眼瞪着小眼，徐苏子一早上就被他家老头给绑到医馆里，想来又是劝他去读大学，他是在想不通，大学的的那些东西，他完全可以自学，去上大学有什么用？学习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要让他浪费时间，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简单了，真的没什么有趣的事。
　　“哥，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我脑袋都要被老头念破了，你就放过我吧。”徐苏子早知道老头让他用零花钱威胁他来医馆是为了让徐半夏来游说他，可这表哥好像根本没想跟他讲话的意思，心不在焉地看着病例。
　　徐半夏也知道这表弟的倔脾气，他也没指望自己在他生命中扮演什么关键性的角色，只不过应了自家叔叔的请，总不能直接放弃他这天才表弟吧。
　　“你以后想干什么？”徐半夏放下手中的病例，双手交叉握着放在桌上，看着坐没坐相的徐苏子一脸不爽的样子。
　　似乎没有想到徐半夏突然问话，这问题也确实很难回答，斟酌几秒后，徐苏子摇了摇头。
　　“那你不想干什么？”
　　“那太多了，比如上大学。”徐苏子没想到从小就崇拜的表哥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微挑着嘴说道。
　　“人要想真正长大，就得吃些不想吃的食物，读些不想读的书籍，干些不想干的事情。当你真正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真正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的时候，那是真正成人了。你现在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先干些不想干的吧。”
　　徐苏子他还没细细分析其话的内容，但单听那语气，心想表哥果真是老了，说话比他家老头都要老成。回味那内容，却逼得他说不出话。不是没见过类似的话，只是没有人用“你不知道干什么”这个理由，来告诉你就干些你所知道的不想干的事。
　　徐苏子是被说住了，但是一个少年的思想怎么会就这样轻易地被一句话左右。他的脑子也不是个高级的摆设。
　　“我不也想犯罪，难道我也要去犯罪吗？”
　　徐半夏见面前那个顶嘴的少年，知道自己的话他多少听进去了些，本就没指望自己刚才的那一番话有什么作用，现在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反而是意外之喜。
　　“你知道我指的‘不想做的事’是什么样的事，你毕竟聪明。”
　　这回徐苏子是真的沉默了，却还是有些不服，徐半夏也管不了那么多，到点可以去食堂吃饭了。

　　是夜，徐半夏又收到了一张照片，这已经是第五张照片，两人分开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徐半夏的手指轻点着手机屏幕，将照片放大放大再放大，将每一个像素都看了不下十遍，才将照片的比例调整到正常状态，照片中的女孩带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围巾基本将女孩的整张脸包住，女孩的头上还带着一个极具民族风情的帽子，她站在一个高地上，身下是黄土沟壑，头顶是蓝天雪山，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眉眼。她占据照片的右下角，身子微微向左斜着。徐半夏突然感觉这样的构图很是奇怪，虽然他不懂摄影，可也是知道这样的构图看起来有些违和。
　　徐半夏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有点开相册，相册里都是女孩的笑脸，来回翻看之前保存的图片，发现所有从西北发来的照片都是这样构图的，之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女孩的身上，看她是否开心，是否穿足了衣服，现在整体一看，每张照片好像都缺少些东西，还真是说不出的违和。
　　照片上的女孩还是那样的笑颜，衣着不同，可每张照片都保持着一样的姿势，斜靠着什么东西。看了这张，又看看那张，徐半夏好像突然明白了他家小孩的意图。
　　她是在和他一起拍照啊，拍这些照片时，徐徐一定想象着他就站在她身边，她斜靠着他，一同欣赏这些风景。
　　没错，加上他，这几张照片就完美了。
　　再次看这些照片，仿佛真的能在屏幕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徐半夏没怎么出去旅游过，一切的外出活动都跟学习和工作有关，他没时间，也没有那么多兴趣。可现在，他的女孩带他出去玩了一圈啊，带着他看她看过的风景，带着他呼吸她呼吸过得空气，带着他走出他模式化的世界。
　　现在他多想搭上飞机，不，还不够快，真想瞬间转移到他的女孩身边，真真正正地拍一张合照。
　　虽然很不齿于这样做，他应该给她完全的自由，可他现在却想让她回来。关了相册，打开了短信，编辑发出，那短信这样写到：
　　云母屏开，珍珠帘闭，防风吹散沉香。

　　离情抑郁，金缕织硫黄。

　　柏影桂枝交映，从容起，弄水银堂。

　　连翘首，惊过半夏，凉透薄荷裳。

　　一钩藤上月，寻常山夜，梦宿沙场。

　　早已轻粉黛，独活空房。

　　欲续断弦未得，乌头白，最苦参商。

　　当归也！茱萸熟，地老菊花黄。

　　徐半夏这才体会到辛弃疾对妻子的思念之情。徐徐，你可知我如此自私？
　　思来想去，还是想撤回短信，可短信不像微信，你还有两分钟的时间后悔，发出去的短信已经无法撤回了。
　　那么，就这样吧。修长的手指在发光的屏幕上起舞，

　　“槟榔一去，已历半夏，岂不当归也。

　　谁使君子，寄奴缠绕他枝，令故园芍药花无主矣。

　　妻叩视天南星，下视忍冬藤，盼来了白芷书，茹不尽黄连苦。

　　豆蔻不消心中恨，丁香空结雨中愁。

　　人生三七过，看风吹西河柳，盼将军益母。”
　　一字一字，呈现在屏幕上，这两首诗，一首是辛弃疾写给妻子的，后一首是妻子给辛弃疾的回信，用徐半夏熟悉的各种中药名组成的诗，更像中药一样从心根处传达他的相思。中药，潺潺浓浓，总是带着浓郁的气味，也恰似他现在心中浓浓的思绪。于是当初一见到这两首诗便记下来，谁曾想他也有一天会像闺中怨妇般将这两首诗发给自己的女孩？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
　　只盼望，他的小女孩，安好。
　　只盼望，他的小将军，当归。

　　徐半夏没有想到的是，徐徐根本没有看到这两条短信，就已经出发归来了。她在机场发完最后一张照片，边准备登机了。
　　她这几天何尝不是也想着徐半夏呢？以前，她也经常出去旅游，也经常一个人在外拍摄，从没有一次匆匆忙忙走完所有行程，白天还在拿着相机四处闯荡，晚上就已经坐上的回家的飞机。
　　她看到荒芜的戈壁滩时，好想和旁边的人说：“你别看这里现在很荒芜，几百几千年前，这里可是生机勃勃的！”
　　她看到雪山时，好想和旁边的人说：“你看那儿多美！”
　　她看到集市时，好想和旁边的人说：“这个好看吗？我想买那个！那个也太好看了吧!”
　　可现实中，她的旁边没有她的那个他，她所有想分享的，都用相机记录了下来，镜头就是他的眼，徐徐相信，把这些照片带回去，她的医生看到照片一定能感受到她想传递给他的东西，一定也能体会她见到这些场景时内心的所想所念。
　　摄影师，是记录时间的人。
　　摄影师，是传递空间的人。
　　通过相机，把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时间的事物呈现在另一个人面前，将美好传递，将现实记录，将回忆留住。
　　现在，她满载着云下这片土地上的记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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