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碧

　　铁锁连环阵内，白季子挥舞着诛仙剑，当面斩铁索，回头断刀兵，剑影荡开弩欙箭，剑穗扫净烟尘。师祖已经与他们说明，诛仙剑和开天神斧，要的是撕欙裂的纵深，个别难以攻破的铁壁可以弃置。紧随其后的十余人，各执神兵左右驰突，横向扩大裂口，迫使守阵者向两翼增援，使敌首尾不能兼顾，则必被宝莲灯拦腰截断。
　　三圣母、小玉和众人的法欙力共同支撑着宝莲灯，光辉绚烂，一寸一寸向沉沉黑雾中蔓延，宛如一簇烈焰熊熊燃欙烧，照彻压抑的暗夜，熔断沉重的锁链。
　　与此同时，坎宫的防线已经收缩到了中庭。林默娘御敌于前，杨任戒备于后，斗母元君坐镇于中。兵将如潮水般涌来，已被七彩光华击退了数次。此时，他们又发起了一轮进攻。
　　林默娘正要还击，忽然觉得气息一滞，冷流从丹欙田开始，迅速蔓延遍了全身。她面色苍白，急促而浅短地喘息着。内腑有如冰冻，阴寒侵入骨髓，经脉似乎脆弱到一触即溃。
　　留在宝莲灯里的法欙力，一丝一毫也提不起来了。
　　有人在用宝莲灯，而且……注欙入了极其强大的法欙力！
　　敌军看出了她的异常，抓欙住机会扑上来。林默娘眼睁睁看着白森森的刀兵越来越近，却无法调动起半分法欙力，甚至无法控欙制自己的四肢。
　　突然，一道青光从她腕上的银镯中闪出。不见人形，只听嗤嗤数声，有如裂帛，白刃尽断。明晃晃的各色兵器，齐对着一柄拂尘，持拂尘的是一个中年道欙士。
　　“师父？”
　　李源轻轻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忧。掌中拂尘一荡，如雨丝飘洒，风片飞旋。所过之处，刀兵断却，士卒披靡。旁人看来却觉得奇怪，这道欙士背上分明背着一柄七星宝剑，却并未掣出杀敌。
　　林默娘慢慢调息，方能控欙制住自己的身欙体。
　　李源打退了敌人，也不追击。林默娘看出了些端倪——师父的半个元神，似乎一直在留意着自己，不肯远离自己。
　　是自己让他分心了吗？
　　可是，他若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就该让自己退后，为什么不这样呢？
　　“师父，您为什么不冲入敌阵，以攻为守呢？”林默娘试探着问了一句。
　　“分散兵力，并非上策。”
　　论兵法，师父的确比自己在行。但是，他这句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在隐瞒着别的什么事？
　　林默娘按住了腕上的银镯，强提一丝自己的法欙力，细细查探。
　　敌人又一次冲上来，又一次被李源打退。
　　银镯并无异常。
　　但是，师父的神通……
　　林默娘暗聚法欙力，假意冲向心脉。她只觉得银镯一烫，本应损伤自己心脉的冲击被什么东西吸去了，与此同时，眼前李源的身影不太明显地波动了一下。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林默娘脱欙下了银镯。一声清响，银镯摔落于地，骨碌碌滚入倾颓的石墙下面，看不见了。
　　李源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十分复杂。他走过去，捡开碎砖，拾起了银镯。
　　“戴上它。宝莲灯在破阵，如果不幸……灯魂可能会飞散。默娘，我教出你来不容易，不能让你的性命断送于此。”
　　“我知道。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师祖教出您来也不容易，他也不愿让您的性命断送于此。”
　　“这只是一半的元神，我不会死的。”
　　“您现在肉欙身重创，损毁一半的元神无疑是九死一生。就算侥幸不死，然后呢？一半的元神都损毁了，怎么修复？您是不是准备彻底废了元神重炼？”
　　“九死尚有一生，总比你丢欙了性命强！”李源知道，默娘是个坚定的人，难免有些固执，索性抓欙住她的左手，强把银镯往上套，“默娘，听师父的话！”
　　“您之所以暗中做手脚，就是因为您知道我不会同意。”林默娘拂下银镯，抬头看着李源的眼睛，“您不仅是为了我的性命，您也怕灯魂飞散之后，宝莲灯会彻底成为一盏废灯——您怕三圣母失去宝莲灯。”
　　李源微微别开头：“用半个元神换这些，很值得。”
　　“我可以戴上银镯，但我有条件——如果您这半个元神损毁了，我必摄来宝莲灯，融其灯体保您性命。”林默娘有些失态，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么做，很值得。”
　　李源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仍抓着林默娘的手：“你是灯魂，宝莲灯是你的。你想融了灯体，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默娘，你何以自轻如是——自己的权分却要当作与别人交换的条件？”
　　林默娘闻言，心头一震，有如触电。明知杨戬本体在万里之外，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两颗心跳在了同一个拍子上。她的手指软欙了一瞬，随后，左手抓紧了李源的手，右手却坚定地推开了银镯。
　　“谨遵师父教欙诲——我为什么而牺牲，是我自己的权分，绝不能自轻。即使您是我师父，您也做不了我的主。”
　　一时间，李源竟无欙言欙以欙对，只得苦笑道：“灵惠夫人真是辩才无双，青出于蓝。”
　　“全凭师父指教。”
　　就在这时，忽听前面传来消息：“天猷元欙帅撤军了！”

　　中军帐内，八妹刚刚离开，北极紫微大帝独自对着三十三天殿宇图。
　　撤军的命令已经发出，拥立新天条的宣告就要公布。
　　以前没听说过这位八公主的名声，今日才知道，她不简单啊。可惜，王母本来可以是她一展才干的坚欙实后盾，如今，母女却要变成仇人了。
　　八妹刚才说的话犹在耳畔：
　　“我听说，北极紫微大帝早在三千年前就退出了萨满教，为什么？”
　　紫微大帝当时只是呵呵一笑：“萨满教的修欙炼方法已经落后了，不退出他们，还等着跟他们一起挨打吗？”
　　萨满教，讲究“万物有灵”。萨满，是“巫”的意思。萨满教以巫觋为基础，发展信众。他们的大神，称为“大巫”。
　　上古时期，“万物有灵”是一切修欙炼方法的基础，那时的修欙炼就是汲取天地间万物的灵气，转化成自身的法欙力。既然要汲取万物灵气，自然是谁占得了最具灵气的地方，谁就最容易获得强大的法欙力。以强大的法欙力为后盾，又能占据更多的地盘，获得更多的灵气。因此，当时各方势力的生存方式，就是抢山抢水抢地盘。
　　打到最后，萨满教占据了几乎所有的福地洞天，龙族统欙治了几乎所有的水域。
　　那时的萨满教，得意洋洋，以为只要闭关封山，借助仙山福地的灵气修欙炼，就再也没有人能赶超他们、威胁到他们。他们根本不需要与外界交流，甚至连天庭的风云变幻、凡间的沧海桑田都不必放在心上。
　　萨满教封山锁教数千年，对外界无知至极。阐教、截教和明教先后更新了修欙炼方法，创造了新的法术，他们却对此一无所知。
　　新的修欙炼方法，是让法欙力以一定方式穿行于经脉，从而获得更高的法欙力。
　　新旧两种修欙炼方法，最大的不同在于，一个是做加法，一个是做乘法。
　　汲取灵气转化为法欙力的速度，与自身法欙力高低无关。也就是说不管修欙炼多少年，法欙力提升的速度是基本恒定的。事实上，“一年法欙力”的定义就是萨满教确定的，只有法欙力增长是做加法，这个定义才合理。
　　而新的修欙炼方法则不同，已有的法欙力穿行于经脉，使法欙力增长；增长的这一部分与原来的合在一起，进入下一轮的运行，获得的法欙力增长就更多。新修得的法欙力与已有的法欙力相关，法欙力增长便是做乘法。
　　乘数再小，加数再大，只要一直做下去，总会有乘法超过加法的一天。新的修欙炼方法也有缺陷，可能到了某一个阶段就停滞不前，甚至倒退，也可能走火入魔，这就要具体分析。但总体而言，做乘法总比做加法快。
　　杨戬修欙炼三年就打败了三首蛟、斩杀了九大金乌，不仅是因为他天赋绝佳、聪明刻苦，更重要的是，他从玉鼎真人那里学到了最先进的修欙炼方法。杨戬和三首蛟、十大金乌之间，哪吒和敖丙之间，都存在代差。所以，后者输给前者，不过是落后输给先进，一点也不值得奇怪。
　　龙族并没有断绝与外界的来往，哪吒闹海一事令他们意识到了问题，很快就下决心向别人学习。及时转向，为时未晚。同时，龙族又放低姿态，得到了天庭的支持，因此依然保住了水域。
　　而萨满教则不然，妄自尊大，固步自封。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三界早已大变样了。手足无措的萨满教，竟倾尽全力讨欙伐明教，结果当然是大败而回。
　　新的修欙炼方法中，灵气依然重要，因此萨满教的大巫们纷纷把福地洞天献给明教、阐教和截教，以求安身立命。曾经不可一世的萨满教，就这样分崩离析。剩下的一点残部，退往不咸山，才得到喘息之机。但大势已去，萨满教从此沉沦。
　　“紫微大帝当年知道不能依从落后，何以今日反而不明此理？”
　　“八公主此言，孤王就听不懂了。”
　　“紫微大帝当年是怎样意识到萨满教落后的？是因为他们大败于明教。修欙炼方法的落后是落后，治理方法的落后难道就不是落后了吗？斗部诸神拼死而战，紫微大帝难道不想想为什么吗？一旦旧制复欙辟，他们的命运就会完全掌握在强欙权手中。他们战亦死，不战亦死。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
　　“斗母元君多年消沉，如今却誓死捍卫新天条；中天震动，铁锁连环阵已受冲击；下界已经过去了近两月，西天也该平息态势了；阐教也并没有如你们所愿，反过来支持复欙辟——紫微大帝，得欙道欙多欙助，失道寡助，复欙辟旧制寡助之至，这还不是落后，什么才是落后？”
　　八妹的眼神，犀利锋芒，却清澈坦然。

　　天猷元欙帅已经撤军，人中战神孤掌难鸣，斗部很快把敌人赶出了坎宫。
　　林默娘领着李源回到正堂，只说是友人来相助。她向斗母元君进言：“天猷元欙帅既然撤军，守住坎宫不在话下。中天震动，必有人在冲击铁锁连环阵。元君，我们二人愿冲出重围，探一探铁锁连环阵。若是当真有人在破阵，便与他们两面夹击。”
　　斗母元君闻言大喜：“灵惠夫人和李道友深明大欙义，勇气过人，金灵敬仰！但愿二位马到功成，谈笑而去谈笑还！”
　　李源以拂尘荡开敌军，打出一条通路来，与林默娘一同冲出包围，径往中天。
　　李源也不用仙诀，掣出七星宝剑，一剑劈向铁锁连环阵后翼的中心。金芒过处，铁壁齐断，刀兵弩欙箭不能与之争锋。李源的身形微微有些透欙明，却浑然不顾，打起精神，向裂痕处再下一剑。罡风呼啸，金芒有如闪电照彻苍穹。
　　玉虚宫后面的偏房内，杨戬正闭目养神，忽然浑身一震，一口鲜血涌欙出。
　　哮天犬抬头一看，脸都吓白了：“主人！”忙绞了一条手巾来，为杨戬擦欙拭唇边的血迹。
　　玉鼎真人撇了扇子，一揽杨戬的背，觉得又湿又黏。低头一看，满手都是鲜血，竟是伤口又绽裂了。
　　“徒欙弟，这是怎么回事！”玉鼎真人按住杨戬的脉门，不觉大吃一惊，“斩仙剑！你怎么搞的？那种损人伤己的东西，能这么用吗？还是半个元神——你不要命了吗？”
　　“师父，我……我是无可奈何……”杨戬靠在玉鼎真人怀里，苍白着面色，喘息着，“我一直没敢用……可是现在，我不帮忙破阵，默娘也许会死的……宝莲灯……在铁锁连环阵里……”
　　“你用斩仙剑去破铁锁连环阵？”玉鼎真人直揉眉心，已经顾不上计较徒欙弟是什么时候换掉斩仙剑的了，“斩仙属金，天属金，铁锁连环阵也属金——两强相争，两败俱伤！徒欙弟，那斩仙剑本来就……你、你……唉！”
　　杨戬不语。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口鲜血溢出。
　　中天之上，林默娘张欙开双臂，拦在李源面前，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劈下第三剑了。
　　师徒二人都是不肯轻易罢休的性子，对峙了片刻。
　　就在这时，忽听脚下轰隆隆一阵闷响，一道七彩光华刺破沉云。从斩仙剑留下的裂缝处开始，铁锁连环阵逐渐断裂。
　　李源将林默娘护在身后，步步退却，盯着铁锁连环阵，同时又一刻不敢放松地注意着林默娘。
　　裂缝越来越大，向四周蔓延，将铁锁连环阵分割成无数残片，进而一步一步收缩。沉沉黑雾有如破碎的瓷器，又像燃欙烧的纸页，一片一片崩解、消融。
　　“师父，如果……”林默娘在李源耳边轻声说道，“不要为我难过。我是为新天条而死的，我无怨无悔……”
　　突然，一声炸响，光芒暴起，重霄震动，强大的法欙力迸发出来。李源拉着林默娘飞速后退，躲避残片的冲击。他一边举袖为林默娘遮挡罡风，一边紧紧欙握着她的手腕。
　　就在这时，林默娘反握住了李源的脉门，一股温暖的法欙力缓缓注欙入。
　　“铁锁连环阵破了，宝莲灯没事。”林默娘的嗓音有些发欙颤，甚至带着鼻音，她取出了那只银镯，“师父，我这就送您回去。”
　　阴沉了两月有余的天空，在这一天阴云散尽，久违的和煦阳光终于重新照耀大地。
　　就在开天神斧中，三首蛟已经急不可耐了。
　　他感觉到杨戬又受了重伤，却不敢放开神斧——就算放开了，他也没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好不容易铁锁连环阵破了，他可不想再陪着这个刘小英雄再去接受众人道贺。
　　“刘沉香！”
　　沉香大吃一惊：“是谁在说话？”
　　“低头——我在这儿！”
　　“呀，是开天神斧？神斧会说话了？”
　　“把我送回昆仑去！要快！”
　　——筋斗云嘛，不用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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