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好

作者:林薄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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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镇上各式各样红红火火的年货多起来,小孩子将擦炮扔得噼里啪啦响的时候,商杉才迟钝地感觉到春节临近了,寒假已经过半。

      阿爸阿妈一大早就将放在杂货房里的大红灯笼找了出来,那还是商戈和商杉好几年前去老匠七那儿学做的。

      每到年三十晚上,阿爸就会挂在门前屋梁上,挂一晚,初一一早就赶紧收好,留待明年再挂。

      红彤彤的大灯笼听说是越大收集到的鸿运就越多,许下的愿望实现的可能性也越大。

      当时到底是有什么迫切希望实现的愿望才将灯笼做得这么大了呢?

      商杉看向一旁用鸡毛掸子认真扫尘的商戈。细小的扬尘像吹散的蒲公英在他四周飞舞着。商杉拧起眉,她记得商戈当时也很努力地想把灯笼做到最大。

      你当时又许下了什么愿望呢?商戈。

      ——

      “喂?喂?你找谁?”

      年三十的晚上,商家一家人正围在一起看春晚,电话突然响了。商杉靠得最近,提起话筒问了几句,电话那头的人却不说话。

      商杉以为是打错了,没多想便直接挂断。可是很快那个号码又拨了过来。

      商杉叹口气,视线从电视机上移开,有些烦躁地再次问道:“喂?”

      “……”

      还是不说话,商杉的耐心被磨光,正打算再次搁下话筒,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伴着烟花绽放的“砰砰”声通过电流传进她耳里。

      “C市的烟花展开始了。新年快乐!”

      嘟,嘟……

      “谁啊?”

      “嗯?”商杉看向商戈,他的脸被火炉的光映得红红的。商杉想:烟花的颜色照在脸上大概是比这还要好看上百倍的颜色吧。她缓缓张了嘴,凭着对那声音的熟悉,“周与肆。”

      商戈喉结滚了滚,“谁?”

      “周与肆,杨老师的那个外孙。”

      “他打电话给你做什么?”这是阿妈问的。但商杉看了看商戈,看他咽了咽喉咙,似乎也是想这么问的吧。

      商杉放好话筒,也表现出不懂的样子,反问:“是啊,打给我干什么呢?”

      ——

      廖明予看着周与肆收起手机,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给谁打的啊?”

      还打了两次!

      “你不认识的人。”

      “……”廖明予默默看了看手上的手机,没有一通电话,就连一发短信也没有。

      “看来你的家人是真的把你抛弃了!”周与肆偏要戳别人伤口,说得贱兮兮的。

      心里本就郁结,还被这样硬生生地往伤口撒盐,廖明予气急败坏地仰头吼道:“你不也是!你妈把你丢在这里好多年了吧!你也是被抛弃的!……”

      “廖明予!”周与肆原本气得很,眼睛鼓得通圆,拳头捏得紧紧的,因为太过用力微微发着颤。

      但看到廖明予那头一直舍不得剪掉的长发在风中无比凌乱后,他笑了,拳抬高轻轻擦过嘴角,“要打架吗?”

      “蠢货!”明予的怒气被他这句话消下去,活动了一下肘关节与指关节,粲然一笑地很有魄力道,“打!”

      就这样背倚着桥栏,两个人半蹲下来同步地拿出了手机。

      ……

      “左!你左边呐!……哎,对!……后面后面!快点!”

      “周与肆!你自己怎么不……”

      “咳……我挂了!”

      “靠!你这么low的!”

      “砰!砰!”

      烟花展还没结束,五彩斑斓的光将整片墨蓝色的天照得像是彩色画。桥上父母携着孩子来看展的很多,谈笑声有些扎耳。

      “要不我们回去吧?”GAMEOVER的字样出现在手机屏上,廖明予关了机对周与肆道。

      “不等你哥的电话了?”

      “嗯。不等了。他们可能是真把我抛弃了。”嘴上这样说,关机铃结束的那一刻,明予的心还是沉了一沉,就像石头沉入海底一样,重重的,闷哼一声,没了影失了踪。

      周与肆看出明予眼里的失落。她的眼睛平日里总是亮亮的,很好看,如今却在烟火的映衬之下也是失了色的,暗暗淡淡。

      他还记得,刚从国外回来的那一天,明予恰好被她妈放在他们家,黑顺的长发耷拉在背后面。

      周与肆从来没见过明予的妈妈,只是听杨新业提起过一次。应当是什么亲戚,但属于七大姑八大姨中的哪一个,他也不记得了。

      也许是因为同样没有父母疼爱,周与肆和廖明予很快就玩到了一块。每次廖家有什么事,明予就会到他们这儿住上一阵子,最后都是她哥廖节飞来接她。

      明予上初中后,周与肆就很少再见到她来家里了。他以为,他们家终于变得和谐美乐了。看来,并不是的。

      “哎?”两人走了很远的路,经过一个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明予抬手指了指。“要喝啤酒吗?”

      周与肆摇头:“我不会。”

      “切!喝酒还要什么会不会的。倒嘴里咽下去不就行了。”

      ……

      杨新业包了辆的士车,满C市地找这两个孩子。他知道他俩今天心情不好,也允了他们出来看烟花,还嘱托了千万带上手机好联系。结果快零点了,没一个人的手机是能打通的。

      绕着看烟花的点儿转了一圈又一圈,杨新业心里这个急呀!给两孩子的父母打电话也是没人接听。

      “这是要把老头子我的心脏病给急出来呀!……哎,师傅,那边停一下!”

      街边的绿皮垃圾桶旁瘫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活像是俩打垃圾场里出来的小乞丐。

      杨新业下了车凑近一看。可不就是家里那两麻烦精!一人手中攥着一个啤酒瓶子,连头发丝儿都捎着满满的酒气。

      “哎!”老人叹了口气,有些费劲地蹲下来,拍了拍周与肆的脸,又拍了拍明予的肩,“醒醒,醒醒!”

      廖明予似乎是先有了知觉,吸吸鼻子,推了头枕在她锁骨处的周与肆一把,“哎!好像是你妈来接你了哎!”

      “屁!是你哥来接你回去了吧!”周与肆扭了扭酸软的脖子,徐徐地坐直身子,睁眼楞楞地看着面前的人,而后摇着廖明予大笑,“哈哈哈哈,真是你哥,你看嘛,是个男的,我就说是你哥……你哥……”

      “是吗?”廖明予也睁开眼,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这个人,然后她也大笑,“是个屁!这是个糟老头子!我哥好看得很,怎么会是糟老头?哈哈哈!没来,他们都没来!那我们继续喝!干杯!”

      “干杯!”周与肆晃悠悠地举起手上的啤酒瓶凑近去迎合廖明予的那一只。

      杨新业是又气又心疼,看着两孩子脸上分不清到底是酒还是泪的痕迹,连要夺去他们手上的酒杯都忘记了。他轻轻地把手放在明予的头顶上,将她和与肆一起揽进怀里。

      “好温暖!”明予放了酒瓶,抓着杨新业的衣服往里蹭了蹭。

      周与肆将脸贴在老头子的骨瘦的胸前,由衷地附和道:“嗯。温暖。”

      这场浓酒直到正月初一的正午时分才解了。明予刚喝过张婶做的醒酒汤,节飞就来接她了。

      周与肆说自己头还疼要呆在家里不愿下楼去送她。却不曾想这次一起喝过酒宿醉之后,竟等了好多年才再次有机会像这般两人敞开心扉相谈。

      节飞是亲自开车来接明予的。明予大大咧咧地,惊叹着她哥不知什么时候拿到了驾照,显得异常地开心。

      可是,路行了不到一半明予就感到了不对劲。这,不是回家的路!

      “哥,我们这是去哪儿?”明予警觉。

      廖节飞回复得很平静沉稳:“机场。”

      “去机场干什么?”

      等红绿灯的当儿,节飞偏过头来看着明予,故意笑得轻松,缓解这紧迫尴尬的气氛,“你以前不是说死也不认我这个哥哥吗?现在好了,我不是你哥哥了。”

      明予向来对这些不直不白的话转不过弯来,她重复着喃喃道:“不是哥哥了。”

      “阿姨已经去机场买票了。还是她告诉你吧。”

      ——

      初一去庙里烧香拜佛祈福的人尤其多,商杉和商戈起了个大早,却还是从庙门外五里的地方一直排队排到了中午。

      寺庙就在镇对面的山上,很简陋,除去一尊大佛,两尊小佛,庙里再无其他神像。可这却是方圆好几个乡镇唯一的一座庙,因而人特别的多。

      几乎不是自己的腿脚主动移动的,而是被攒动的人流挤到了佛像面前。商杉从商戈手上接过三炷香,从进庙堂起的第一尊小像开始拜。

      小庙被挤得满满当当,可肃穆的气氛一点没少,就算是被踩到了也没人娇气地尖叫。

      所以,参拜完退到一旁人少的一处后,商杉才突然感觉脚踝在隐隐发疼。提了提裤腿,凸出的踝骨已经红肿得很厉害了。

      “上来。”

      “什么?”商杉木木地看着领完福袋回来的商戈,他正盯着她刚露出来的脚踝,面色阴沉,像这山间的雾气一般,藏青色。

      “手放上来。”商戈又开口了。

      商杉还没反应过来,商戈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放在肩上,然后他半蹲着再握住商杉的小腿肚,稳稳当当地背起了商杉。

      “抓紧肩,不然就圈脖子。”

      商杉盯着被商戈放到他肩膀上的手犹犹豫豫地最终紧紧圈住了他的脖子,接着整个人和商戈也贴得更紧密了些。

      感受到商杉越来越近的温度,商戈脚步滞了一滞,背部僵硬地挺起,像一棵寒冬里挺拔的松。松被风雪压住,再一点点弯下来。

      下山的路走起来虽快但并不容易,尤其是背上还背了个人。因此商戈走得非常细致小心,就好像这背上的是一件摔不得的玻璃品。

      世间最名贵的绝无仅有的玻璃品。

      “商戈。”

      “怎么了?想问我许了什么愿?”商戈轻笑,很容易地猜穿商杉的心思。

      “……”商杉惊诧于商戈居然能这么准确地猜出她刚才想说出的话。

      她还未开口,商戈又道:“我没许愿。”

      商杉不信,“怎么会,你明明对着那尊大佛静默了这么久!”

      “没许愿。”商戈又重复了遍,还捎着点笑。

      商杉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排了一上午的队,居然不许愿,她没好气道:“那你干嘛了?”

      “嗯……和佛谈了谈心。”调笑的口气。

      “有病!”商杉嘟囔。

      “那你呢?你许的什么愿?”

      “我许的?我说让你的愿望全成真来着!”商杉又气又委屈,音量提高好几十分贝。心疼自己的愿望也这么给浪费了。

      听见商杉隐约啜泣的声音,商戈笑问:“哭了?”

      “没。我吸鼻子呢!”说罢,商杉故意又吸了吸鼻子,浮夸地将声音弄得特别大声。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愿望想要被实现,还不是因为生活的不满意,抑或者说是人类不懂得知足的心。

      可如果那个人类是商杉,商戈愿意以上刀山下火海的代价去帮她填满那颗不懂知足的心。

      沉默了片刻,从山路转到了平地。商戈突然沉沉道:
      “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嗯?”

      阴了一上午的天突然有太阳出来了,光从薄薄的白云里穿出,不炙不热,温温和和,舒服极了。

      可商杉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商戈继续道:“前提是你考进年级前百名。”

      “好……”好狡诈!商杉看着商戈的后脑勺有些错愕,但她也不想反口纠正。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下来,为了那一个能实现愿望的机会。

      而商戈也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是商杉要他帮她找亲生父母,他也……也没理由再拦着不是?

      只不过,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说坏。初中三年,大考小考加在一起,也有好几十次了,商杉唯一一次进年级百名榜,是零七年,那年商杉初三毕业,百名榜上第一次出现了两个商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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