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生

　　鬼差走出高低起伏的山坡，转眼又转入了一片枝叶横斜的密林里。

　　太阳缓缓挪移悄无声息地就过了大半天。鬼差老是不自觉地抬手轻抚发上开得鲜嫩的花朵。记忆里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也不曾有人夸她好看。

　　于人间，她只是渺小到卑微的一道气息。于地府，她只是进得来走不了，只能游离于轮回之外的一缕幽魂。

　　“前面那个姑娘，请等一等”。一个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的花白头发老道从后面追上来。

　　鬼差一怔，百年弹指一挥间，这世间竟还有人认得我？

　　老道年岁不小，腿脚却不慢，只眨眼的工夫就跑到了鬼差身前。

　　老道略有些疯癫。叫住鬼差后也不说话，只弓着腰围着鬼差来来回回转了数十圈，还毫不避讳地嗅鬼差周围的气息。

　　活脱脱一个老色胚！

　　老道终于心满意足地住了脚，笑眯眯地看着鬼差。

　　鬼差看这老道癫狂的形状也不在意。只随意地抬起一只袖子来挡着阳光。

　　老道目光瞬间被鬼差手腕上的金铃铛吸引，老道一双小眼睛眯了眯，得意的看着鬼差嘿嘿笑。

　　“姑娘，这人间的风景如何啊？”。

　　鬼差一怔，还未作答，不知哪里突然飞来一颗小石子，老道身子一扭就避了过去。

　　“哼！”老道略生气地往四下看了一眼。转过头又笑眯眯地跟鬼差说话:“你这铃铛响了几回？能否跟我老道说一说？”。

　　鬼差目光凝在黄澄澄的铃铛上，轻轻地摇摇头。

　　“嗨！你们还没完了还！”。老道怒吼。

　　鬼差一抬头，刚好看见老道头顶一颗紫红的果子正往下滴着汁水，很滑稽的模样。

　　老道再次向四周看看，空旷的林间依旧只有他和鬼差。老道真怒了，一双小眼睁得如鬼差腕上的铃铛一般大。老道伸手入怀取出一张符箓，以指作法，将符箓点燃，灰烬四散。

　　寂静的林子里，忽然窸窸窣窣的一阵响，树梢无风自动，噼里啪啦响得热闹。

　　“让你们……”得意的老道一句话没完，野果子，小石子哗啦啦地从四面八方飞来，直击老道。老道猝不防及，只得以手护头，免得更加狼狈。近在咫尺的鬼差却是安然无恙。

　　半盏茶后，“暗器”终于停歇，老道这才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颇为委屈道:“你们这些坏东西，就知道欺负我！哼！”。

　　有嘻嘻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连带着起了一场风。

　　“鬼差在此，再放肆我就把你们收了去”。老道威胁。喧闹的林子忽然静了，接着，一阵怪风盘旋着朝远处飞去。

　　沉默寡言的鬼差嘴角微微露出个笑来。老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道:“他们不坏，就是调皮了些”。

　　鬼差点头，毫不介意的模样。

　　老道再次往四周察探一番，确定这里只有他俩了才谨慎开口:“你是巡差？”

　　巡差者，巡查也。可有可无的职位。

　　鬼差默然，顿了会才道:“大抵是吧！”

　　老道一惊。

　　“那你呢？”鬼差打量着老道身上脏破的道袍。

　　“我？”老道闻言用手指指着自己。“我嘛，凡人一个，不过……还会抢你们的事做”。

　　“什么事？”鬼差惊讶。

　　“唔……，这个嘛，就是捉些兴风作浪的厉鬼，驱邪祛魅，偶尔还顺手捉个妖”。老道颇得意。

　　以阳世之人行阴司之事非大德大善者不可胜任。

　　“哦，你是说方才那些？”

　　提到这里，老道又吹着山羊胡子生起气来:“这群小坏蛋一路上总是捉弄我，害得我半个月来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说到后半句，老道忽然委屈起来。

　　“你既然可以捉妖，为何不索性捉了它们去？”。
　　“捉它们？”老道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怎么可以捉它们？它们既没害人，我又何苦非要它性命？修行不易呀！”。

　　“那……”

　　“它们只是耍个恶作剧，闹着玩罢了！”。似乎知道鬼差要说什么，抢先一步解释。方才满脸的愠怒老道满脸乐呵。

　　这老道该是个人间自由客。无愁闷怨愤，乐安天命，知足常乐。

　　奇怪的“咕咕”声不远不近地传来。老道不好意思的捂住肚子。

　　“咳！我都饿坏了！”。抬头看看西边黯淡下来的太阳，已近黄昏。

　　“我要走了，得赶紧找点吃的去”老道眨眨眼“你又不是人……”说到一半，老道戛然而止，知道自己说错话，立马改口“我是说，你又不用吃饭，我也就不请你了，咱就此别过吧！”。

　　鬼差毫不介意地点点头。看着老道一溜烟儿跑了老远，倒真是个饿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