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小酥饼

　　叶晖盯着手上的一朵玫瑰花，跟讲台上的一盆半成品花艺来回的比对，像是在思考结构与搭配，半晌忽而露出一个灵光乍现的表情，继而捏起修枝剪刀想要裁剪一番，谁知道木质的隔断拉门却忽而被人打开，纱帘被风出起来，堪堪扫在了他的脸上。

　　叶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继而手指不稳，一下子就把玫瑰骨朵连着花萼全部剪断，绝佳的素材就这样毁于一旦。

　　他维持着最后一刻的动作，脑门上青筋直跳，而始作俑者在片刻之后才探出头来，摘下头盔扫视了整个教室，哈哈笑道：“哪位点了茉莉鲜花饼外卖？”

　　叶晖一脸郁怒，回头瞪向门边的人影，发现他穿着泛黄的白背心、趿拉着人字拖后，心中的厌恶就越发的升腾起来。

　　他所在的房间位于市中心最高的写字楼顶层，隶属于一家文化公司，常年用于举办会员之间的兴趣活动与各类培训讲座，而他正是花道这一门的讲师。

　　艺术圈虽然也论资排辈，可许多鬼才奇才都是少年成名，全然不会输给那些弯腰驼背，须发花白的名家大拿，而叶晖就是其中之一，他不过二十出头就已经在花艺一道上颇有名声，然而盛名在外，却好坏两分。

　　好的是说他造诣出众，颇有灵思，而坏就坏在他的一张嘴上。

　　好比现在，因为自己的工作被打断，他豁然起身把剪刀扔在了来人的脚下，像只炸毛的布偶猫一般吼道：“长这么大是要做什么？挡风吗？个子这么高怎么不晓得给眼睛也喂点饭？没看见外面写着‘授课时间’，闲人勿扰吗？粗大胚！”

　　底下参加花艺培训的都是些有钱有闲的少女或是太太，虽然此前对这位花艺老师的别扭脾气有所耳闻，上课之后却觉得传言不实，除了严格冷漠之外，叶晖授课认真，专业扎实，好过许多欺世盗名之辈，而直到此刻的一阵火山喷发，众人才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哎呀，果然像是个小辣椒！”

　　“胡说啦，叶老师是教花艺的，你这个比喻不对……应该是凤仙花啦！”

　　“对对对！‘啪’的一声就把种子炸出去，很火爆呢。”

　　“是呀，上节课刚讲过的，就你记性好。”

　　叶晖听见议论声越发的肆无忌惮，期间夹杂着暧昧的笑声，到后来竟然还给他冠上了“小凤仙”的外号，不由气的五内俱焚，他极为看重花艺制作，任何一丝的打扰都被视为亵渎的举动，向着学员们吼了一声“闭嘴”之后，他才重新望向门边的人，恨恨道：“东西放下，赶紧滚！”

　　外卖员置身于尴尬中心却丝毫没有难色，反倒从善如流地摘下头盔，露出一个和风细雨的微笑，点头问候道：“哎，老师您别气，要不尝个鲜花饼消消火，我亲手做的，现在正在做推广，不收您钱。我俩都是做花的，算是有缘分。”话间就自来熟的报上了姓名，姓沈，单名一个泽，据说命中缺水，旋即又从外卖箱里掏出来四盒甜点摆在讲台上，正正挤开了叶晖的花艺工具。

　　便当盒子揭开后，整个教室里立刻弥漫起一股混合着黄油与花朵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沈泽用手捏了一块，颇为殷切地送到叶晖嘴边，还发出一声类似于哄小孩吃饭的声响，他一面拖长声音说着“啊”的音节，一面不住地眨眼，像是对手中的甜点颇为自信。

　　他与叶晖生的大相径庭，叶晖是细皮嫩肉的水墨画，而沈泽则是未经雕琢的和田玉，虽然底子甚好，可终究输在了细节上，就像此刻，明明是在推销自己的产品，外人看来倒像是带着霸王硬上弓的意思。

　　“啪”的一声，叶晖甩手打掉了沈泽手里甜点，厉声道：“赶紧滚！”

　　学员们见状全都皱起眉头来，丝毫不明白叶晖对于艺术的执着与追求，反倒觉得他有些不近人情，甚至小题大做，旋即就有见不得争吵的太太站到了沈泽面前，有意无意地隔开了他与叶晖，原本是息事宁人地尝了一小口，却在片刻之后捧着脸颊发出了一声感叹。

　　仿佛春暖花开似的，她惊讶道：“这个口味确实不大一般呀！顶顶好的！”

　　此前叫了外卖的少女见状终于松了口气，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把四盒鲜花饼全部派发出去，自己则守着最喜欢的茉莉口味吃的砸吧直响，还不忘拍拍沈泽的肩膀，雀跃道：“我就说呀沈老板，你这个好东西肯定能火起来的，看看，尝过的都说好！”

　　沈泽仿佛一只无害的食草动物一样，哈哈笑道：“你们喜欢就好，等我攒够了钱，就准备开间小店，到时候给大家打折啊！”话间犹嫌不够，趁着最后一点课间休息的时间掰开了一只鲜花饼，从酥皮的制作到馅料的调和全都仔仔细细讲给众人听，恍惚之间倒像是开了另外一堂美食课一样，兼之沈泽态度亲和，讲话铿锵，很有些招人喜欢的意思，周围的注意力立刻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叶晖气的直咬嘴唇，在气氛最为热烈的时候忽而一拍桌子，大吼道：“走！赶紧走！”起先是望向沈泽，可随后又扫视过所有的学员，言辞激烈地补充：“还有你们，全都给我滚，不懂得欣赏花艺还来上什么课！简直是对牛弹琴，不可理喻！”

　　沈泽一听赶忙出声接话，频频点头道：“走走走，我这就走，叶老师消消气，刚才说的气话都当不得真，当不得真！”说罢还想用甜点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却发现有钱人的脾气上来之后真是一等一的难缠。

　　一众学员挨了叶晖的骂，心里气的很，收拾齐整之后就集体退课，并扬言要威胁文化公司辞退叶晖，最后临走前有个八卦消息灵通的太太，阴阳怪气的望着叶晖道：“叶老师，我劝您也别这么大火气，之前那个全国花道比赛，您可输的真是难看，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大呼小叫！”

　　叶晖闻言像是被雷劈中一样怔怔地愣在了当场，继而脸色煞白，过了片刻居然掉下泪来。

　　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下他跟沈泽，四周回荡着低低的抽泣，沈泽也不知道其中的隐情，只是直觉想要安慰叶晖，便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没关系，一场比赛而已，输了还可以再来，没必要哭。”

　　“要不要吃个花饼？”

　　叶晖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觉得沈泽的声音万分的恼人，继而忽然发作，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全都掀到了地上，一片“噼里啪啦”的破碎声中，他红着眼睛瞪住沈泽，说来说去还是一个“滚”字。

　　沈泽连忙答应，悄悄把剪刀之类的利器划拉到脚下藏起来，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直到下了电梯还不忘仰头望上一眼，生怕里面闹出个三长两短。

　　等回到家后，他又对方才听到的“花道大赛惨败事件”生出了兴趣，旋即键入了叶晖跟其他的关键字，果然蹦出了许多负面信息，而传阅最广的是一段颁奖典礼现场的视频。

　　背景是一道横幅，写的是“品香杯全国花艺大赏赛”。

　　沈泽看完之后才知道，其实叶晖并非惨败，反倒以优秀的作品夺得了银牌，原本也是无可诟病的成绩，却因为他在典礼现场的行为毁于一旦——在冠军领取奖杯的时候，他忽然冲上去将之夺下，放在地上踩了又踩，直到警卫把他拉开，还犹自踢踢踹踹，不肯罢手，跟他当时骂出口的话比，今天叶晖的表现实在是温和至极。

　　沈泽耸耸肩，暗叹一声就关掉了电脑，随后又接到了地产公司的电话，对方先是表示已经按照他的要求找到了租金极为便宜的店铺，地理位置以及所属商圈都是一等一，可因为一些原因，许多租客都忍受不了，进而放弃。

　　“哦？”沈泽皱眉道：“什么原因？闹鬼？我不信那个。”

　　“要是鬼也就罢了。”中介叹了口气，道：“是隔壁花店的老板，要求多，总是吹毛求疵，不是嫌吵就是嫌不卫生，好多小店都被他投诉过，闹到最后也就没人愿意租了。”

　　沈泽闻言一愣，心说今天怎么都跟花扯上了不关系，笑过一回又问：“那为什么现在又推荐给我？”

　　中介嘿嘿然一笑，道：“花店老板这阵子不知道遭了什么事情，刚刚停业休假去了，看是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您要是租下来，趁着这段时间装修整顿，等到木已成舟了我看他也拿您没辙，再说了……”他颇有信心地加了一句：“您这个体格，他就是想闹也得敢啊！”

　　沈泽乐了片刻，就跟中介约好当天下午去商铺周围实地勘测一番，到了现场之后发现周边的配套及其完善，人流量颇大，又正好靠近地铁口，是个难得的风水宝地，而中介所说的花店确实挂上了“无限期休假”的木牌。

　　沈泽看了看花店，只觉得装修淡雅有气质，门窗阳棚更是干净整洁，丝毫难以想象店主会是个胡搅蛮缠的人，回去之后略略考虑了一番就跟中介定下了两年的租约。旋即开始着手装修规整，诚如中介所言，店铺确实经历过许多任老板，里头留着外卖的餐盒、衣服的商标还有快递的包装袋。

　　沈泽为了省钱，吃住都在店里，因为主打鲜花饼这一类的小甜点，所以店面装修参照了烘焙店的格局，厨房及料理室占据了较大的空间，而对外营业的部分只有柜台、货架与收银处而已，沈泽不擅长把握整体风格，就把自己的思路告诉了外包队伍——鲜花饼是云南的小点心，所以装修上尽量中国风、民族风一些，古色古香最好，但预算也要考虑在内，不能太高——于是三个月后就有了这样一间名叫“花泽小点”的点心店。

　　装修没有完全依照沈泽的想法，反倒掺杂了一些日式的元素，木质的拉门上挂着陶瓷的风车，和式的灯笼充当了招牌，而里头存放甜点的柜子也都是仿木的质地，一圈吧台围在墙边，清漆在顶灯的照耀下亮着一两点高光。

　　沈泽极为兴奋地环顾着周围的一切，仿佛梦想正以实质化的方式呈现在自己眼前，他把开业前需要的黄油面粉以及其他原料搬进厨房，忙到半夜才得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喝上一口啤酒，朦胧之中忽而发现隔壁的花店里竟然亮起了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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