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缘

　　第二日一早，南宫铃匆匆奔到红兮的住处，对着木门一阵拍打
　　“红兮红兮，地宫有外人闯入啦，我们去帮帮忙吧。”
　　红兮连忙起床，但心里却觉得有趣。外人？严格来说，他们也算是外人吧……
　　南宫铃就是这般纯真的性子，在她心里，相熟的人如同自己的家人，居久了的地方，就是家。

　　陶竺、胡伊、小兔崽子和小兔栗子已经齐齐在入口处摆起了防御。顾梓之和沐漌也站在阵仗之后，准备随时辅助。

　　小兔崽子说过，没有地宫中人的刻意指引，单凭入口前的甬道，就能将这些不速之客滞留一阵。然而从线人通报至新“客”到来，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
　　来者均佩戴幂蓠，一时看不清面貌，仅从身形上看，约莫是一位老媪和一位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然而，仅看到这身形，地宫中资历最为深厚的陶竺却愣愣地收回了阵势。这一变故把胡伊吓了一跳，急得连连问道：“陶竺，陶老伯，陶……你怎么……”

　　陶竺自顾迎上前去，脚步有些颤巍巍地
　　“娟妹，是你吗？”声音中夹杂着不少期许。
　　那老媪缓缓掀起幕篱，露出一张毫无皱纹的面容，眼角眉角虽有老态，但双目炯炯，甚是精神。
　　“娟妹，真的是你！”陶竺老伯十分激动，一把上前拉住了被称呼为娟妹的老媪。那老媪也没有挣脱，却也没有明显的神色变化。
　　这下，不仅是胡伊，连后方的红兮、沐漌等人，都看得有些傻眼。这向来严肃，中规中矩的陶竺老伯，还有这般失态的一面？

　　老媪看了看众人，道：“老妪擅入地宫，罪该万死。只因恩人身中奇毒，命悬一线，老妪斗胆前来求药。”
　　“求药？”陶竺这才分了些目光给娟妹身侧那人。
　　少年摘下幕篱，露出面容。

　　红兮心中一惊。这少年，是陌庭啊。南宫铃也认出了少年的容貌，惊讶地上前两步，刚想开口，红兮连忙拉住她。南宫铃这才想到，陌氏一族身份敏感，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安静地闭上了嘴。
　　陶竺率先清了清了嗓子，道：
　　“老朽在地宫待了数十年，以己命为保，娟妹绝不会是心有叵测之人，她携带外人入了地宫，虽破了地宫的戒规，但万妖大人常常教导，医者无时无刻皆应以治病救人为首。待老朽诊治完全，再自请罚。”

　　论理说，陶竺确实是地宫中的老人了，来得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早。虽然来者身份不明，但他既已发话担保，众人便无任何理由反驳。
　　陶竺想搀扶那老媪去自己的屋子。那老媪却坚决地推开他的手，只扶着那少年，一步步向记忆中的屋子走去。陶竺乖乖跟在其后。

　　红兮看着转过身的胡伊，胡伊轻摇了摇头，意指他也不懂这变故。然而红兮从陶竺的话中听出了些什么。“携带外人？”那么就是指，他口中的娟妹，不属于地宫外人了？再加上陶竺老伯对她的态度，以及小兔崽子有关出入地宫的说法，红兮推断，这位老媪原本就是地宫中人，且离去在胡伊等来到地宫之前。可是陌庭身边，何时有了这样一个人物？而陌庭，不是按照她叮嘱的，去了宁城吗？

　　一场虚惊，众人也准备散去了。红兮还站在原地，思考着什么。沐漌余光看到了沉思着的红兮，便刻意放慢了些脚步，落在了最后。
　　果然，红兮抓住时机，一把拖住沐漌的衣袖
　　“这便是你一直在等的人？”
　　“一部分”
　　“陌庭是你安排来的？”
　　“是”
　　“那老媪的身份？”
　　“你之前见过她的”沐漌笑了笑。
　　“见过？”红兮搜索着脑海中一张张脸，对相似的面容毫无印象。但将所有线索聚拢来看，陌庭，恩人，老妇人……
　　“李婆婆！”红兮压低声音惊呼道。可陌庭身边的李婆婆不是双目失明的吗！况且，容貌也非如此。
　　沐漌点点头，还不忘揉了揉红兮的脑袋，那意思就是，还算不笨。
　　“虽是她，又不完全是她。今日你所见的，是蛰伏在李婆婆身体内的妖，她的真身。自然是耳聪目明。”
　　“那么她是地宫旧人吗？又为何会一直在陌庭身边？陌庭真的是她的恩人？”红兮觉得心中疑惑多多，亟待沐漌的解答。
　　然而沐漌却神秘地笑了，道
　　“寻到机会，你亲口问问陌庭，不就好了。”
　　说罢，便想离开，红兮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不许走！你个心肠打了百转千回结的家伙！又卖关子！”
　　沐漌哭笑不得，这个形容，倒是听得新颖。
　　“每次你有什么计划，都不告诉我。这让我还怎么演得下去！”红兮气呼呼地说道。明明是想帮你的，你却处处瞒我，这样想着，红兮觉得十分委屈。
　　沐漌微蹲下身子，扶住红兮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道：
　　“你想如何演都可以，随着心意。”
　　红兮有些愣了，之前，他的计划里，利用她时，都是会先告诉她该如何做的。

　　是他的戏里，今后都不愿有她相帮了？还是他在承诺，今后都不会编她入戏，用她为棋了？

　　未待二人再言语，南宫铃的声音从村舍处传来
　　“你们快来啊！岩墨醒了！”
　　红兮连忙向村舍驭云而去，行了一段，一回头，发现沐漌仍然站在原地。
　　“沐漌？”红兮疑惑地问道。
　　“你先去吧，我去屋里拿点东西，随后便到。”
　　红兮点点头，向岩墨屋子奔去。她知晓岩墨的风寒并无什么大碍，只是因沐漌的不知什么计划所需，将他拖至现在才醒。她最担心的，是岩墨开口会说出什么来。

　　沐漌和红兮拉开了一段距离，也向村舍的方向而去。

　　岩墨房中
　　岩墨挣开双眼，入目是胡伊、小兔崽子、南宫铃和顾梓之。还有小兔栗子在他耳旁拱来拱去。然而他最迫切想见到的人，却不在。
　　“沐漌呢？”胡伊有些心急地问道。这风寒一直是他在治的，一病不求二医，需要沐漌来判断是否无恙，做个收尾。
　　“我睡了很久吗？”
　　胡伊刚想作答，老远传出红兮的声音：
　　“是从你离开药庐算呢，还单单是说这病呢？”
　　众人回味起红兮的问话来，万妖大人的离去，给岩墨的打击很大，说一蹶不振，失了心志，皆不为过。
　　红兮说完，装作悄悄地靠近南宫铃和顾梓之，在他们耳畔轻声道“万妖大人，是岩墨的母亲。”

　　他们二人在万妖大人魂别药庐那日，就满心疑惑，这些日子来细想想，倒也能推测出岩墨和万妖大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只是亲耳听到红兮的论断，仍旧震惊不已。
　　南宫铃凑到床榻边，握了握岩墨的手，眼神中是满满的同情。顾梓之也靠近了床榻。他们几个，虽非同日入师门，但均是年幼时被师尊寻回的，身世皆是个谜。有时候他们会想，自己会不会就如同红兮一般，只是天地孕育出的灵物而化，压根就没有所谓的父亲母亲。
　　如今岩墨母子相见的一日，却是诀别之日，这般残忍，难怪他会“睡”上如此之久。

　　气氛变得有些沉郁，胡伊忙道：
　　“睡了多久都无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岩墨的视线，却自红兮踏入门之后，一直追随着她。红兮说完话，站至一旁，定定地看着岩墨。那黑中泛红的瞳中，映出的都是坦荡和清澈，岩墨一时竟无言。明明有那么多的话想说出口，想问出口，但临了了，他觉得自己的诸多思索和判断，又像是错误的了。

　　忽而，院中地上的几颗小石子骨碌碌滚动起来。平白的异动，将众人的眼光一齐吸引了过去。
　　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在院中，还未站稳脚跟，声音倒是先传了过来。
　　“颜若…… ”
　　红兮听到这声音，觉得分外熟悉，待到来人的形容完全展示在众人面前。红兮不觉唤出声来：
　　“北冥大帝？”
　　周围几人是首次见到北冥大帝的真容，男子之身，竟有不输于万妖大人的莫名的惊艳，一时讶然。
　　胡伊率先跪拜下来。于理而言，万妖大人为地宫之主，而地宫，只是幽冥黄泉界中的一角罢了，因此，万妖大人应是隶属于北冥尊主管辖的。于心而言，这位素未谋面的尊主，参与了逆反，受刑，幽禁，却还是能重归高位，想来是有些本事的。胡伊对此倒有几分敬佩。
　　只是，他心中还存了一些戒备，毕竟按照小兔崽子所言，北冥大帝似和万妖大人借过仇怨。可惜事发突然，小兔崽子此时还在陶竺那里给他打下手。哎！还有小兔栗子呢！她才是当年真正的目击者啊！
　　胡伊微微侧身，用余光扫向床榻，然而他看到的是那团灰灰的毛球一动不动的，居然是睡着了……睡着了……胡伊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其余几人也纷纷跪拜下来，红兮虽与北冥大帝算得上旧识，但该有的长幼还是要遵守的，便也随之跪下了。她一念之间想通的，是沐漌的那句“一部分”。或许北冥大帝的到来，才是他要等的人皆来了。

　　当岩墨准备掀被下榻，向北冥大帝请安时，北冥大帝轻抬手，不仅岩墨，连跪下的众人也感受到一股绵绵的力道在双膝间，顺势被托起。
　　“颜若已经？”北冥大帝不忍说出之后所言。
　　胡伊低下头，向北冥大帝拱手复命：
　　“是”
　　这一声答应，在场众人的脸色均是黯淡。
　　“如今地宫中，何人主事？”
　　“请北冥大帝降旨，准我接管地宫事宜。”岩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风寒初愈的他在床上躺久了，嗓音难免有些沙哑，但却充满了坚定。
　　“岩墨？你确是最佳人选。可是你忘了，我交待你之事吗？”北冥大帝似有隐隐的怒意。
　　北冥大帝认识岩墨？胡伊完全是云里雾里了，顾梓之和南宫铃倒是了然，岩墨在师尊失踪第二日便闯入幽冥殿一事，也算闹出了些动静的。
　　北冥大帝的话，值得揣摩。他难不成知晓岩墨的身世？毕竟，也只有万妖大人的亲骨肉，可担得起最佳二字。而北冥大帝交代过岩墨的事？莫说顾梓之和南宫铃二人，就连红兮也没有明白了。

　　“护好红兮”岩墨的脑海中刹时浮现出在九天时，北冥大帝对自己密语传音所说的话。
　　红兮不会在地宫永久待下去，而自己若成为地宫之主，必将会和红兮分离。如此，又怎能始终伴她左右，护她周全……
　　岩墨一时彷徨，何去何从，又该如何抉择呢？

　　“沐漌拜见幽冥尊主，有事来迟，还请尊主责罚。”
　　门外，传来高昂清朗的声音。
　　众人抬头，白衣加身，慕篱遮面的沐漌，翩然踏入屋中。
　　看着这熟悉的身影，红兮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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