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喜欢你

　　林暮辰八岁的时候，陈莉第一次给他过生日。当时的林暮辰觉得那是他从小到大最开心的一天，可没想到后来却也成了他记忆里最可怕的一天。

　　那天他穿上了新买的棉袄，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精神的像个正要被授勋的小卫兵。
　　陈莉说要带他去水族馆，于是那一路他都把背挺得直直的，见到熟人就主动说起自己要去水族馆了，生怕街坊邻居们不知道。

　　那座水族馆是星城当时最大的水族馆，里面的水族动物品类繁多，都是林暮辰没见过的。他新奇的瞪大眼感受着一切，任由蔚蓝的水，彩色的鱼在他身边钩织出一个斑斓的国度。

　　那天的陈莉对他格外宽容，他趴在玻璃壁上盯着那些游来游去的鱼儿走不动道，陈莉也只是安静地等他看完，没有半点责难。

　　林暮辰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地看陈莉脸色，后来发现她并没有生气的迹象便开心坏了，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他以为是自己之前足够乖，以为自己从今天起，也能有一个温柔且疼爱他的母亲，却没想到吃完生日蛋糕，吹灭许愿蜡烛后，一切就都变了。

　　他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被陈莉带到了一个富庶的小区。那里的房子和别处都不一样，林暮辰太小了记不得路，只是被一幢幢别墅迷花了眼。
　　车子驶进去很久才在其中一幢别园前停下，林暮辰懵懂地看了看陈莉，还不明白为什么来这里就被她带进院子走到了别墅大门口。

　　之后，陈莉就放开了他的手嘱咐他在门口站着。林暮辰见她像是要丢下他自己一个人走，眼睛一下就红了，急忙抓住了她的衣角，嗫嚅着要和她一起走。
　　但陈莉却突然变了脸色，打掉他的手，勒令他不准跟来，否则就把他丢掉。林暮辰那时候不过八岁，真被她唬住了，憋着泪站在高门前再也不敢动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陈莉走掉。

　　在门口等到天黑，陈莉也没有回来，林暮辰又冷又怕，懵懵懂懂地明白陈莉的意思，蜷缩在门口小声的哭了起来。
　　后来别墅里有人出来，是个打扮贵气的女人，但那个女人看林暮辰的眼神十分可怖，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他就不敢再哭了。

　　翌日一早，战战兢兢地他还是违背了陈莉的话决定离开这里去找她，那也是他长到八岁第一次不听陈莉的话。
　　他那么小的年纪，对星城的路也不熟，身上没有钱就鼓起勇气向路人讨了钱，自己一路打听，倒公交地铁回到了租房。

　　可不过一夜，租房就已落了锁，任凭他怎么哭喊都没有人回应。他在租房门口蹲了足有两天，才终于敢确信自己是被妈妈丢掉了，忍不住在角落里放声大哭，哭得昏天黑地，几度喘不上气。

　　他是早熟的孩子，也是聪明的孩子，一直以来，他只是不愿意相信陈莉不喜欢他这件事，他拼了命学着乖巧懂事，可还是在很普通的一天，被人毫无挂念地抛弃了。

　　好心的邻居见他一直在家门口，还想替他报警找妈妈，可林暮辰虽伤心却哭哭啼啼的阻拦说不用，后来警察到了，他也只是一个劲儿流泪什么都没说。

　　他那时想的是陈莉不想要他了，他跟着陈莉只会拖累她让她很辛苦，所以他不想要再做一个拖油瓶了，不愿意死乞白赖粘着妈妈了，哪怕他很想这么做。
　　就在警察准备把他带到警局去的时候，那位叔叔出现了，他让他叫他爸爸，说要带他回新家。

　　林暮辰很聪明，从陈莉对叔叔的态度上，从他知道这个叔叔叫林周生的时候起，他就一直有这种猜测。只不过对这个缺失多年的父亲他已经没有那么期待了，而且孩子是敏感的，他能感觉出来这个男人也并不是多么爱他，但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他回了家。

　　他又被带到了那幢熟悉的别墅前，那个先前冷眼看他的女人一见到他回来便开始破口大骂，甚至不顾仪态地对他动手，林周生不敢太过阻拦，只是象征性地拉了拉他。
　　一片混乱里，林暮辰被推搡在地上，挨了几巴掌跌破了皮，却也留了下来，开始在这栋别墅里生活。

　　头两年他还是一如从前，谨小慎微，乖巧听话，生怕惹怒别墅的女主人，也生怕林周生讨厌他，尽管他自己也并没有多喜欢这个父亲，也没有多眷恋这个家。

　　后来生活似乎对他好了点，虽然谈不上和气美满，但起码他与这个家相安无事。可再等他长大了些，一切又都变了……

　　林暮辰静静看着陈莉，似乎是一脸从容，等着对方先开口。
　　相比之下，陈莉则显出些慌乱，她理了理头发又调整了下坐姿，一脸僵笑地问：“小辰，你想喝点什么？”

　　林暮辰眼神闪烁了一下避而不答，陈莉只能在他漠然地眼神中，凭着他小时的喜好给他点了杯草莓奶昔。

　　服务员把热奶端上来时陈莉正拿茶匙搅动着咖啡，拘泥忸怩，欲言又止。林暮辰看着她的动作，心情乱成与一团麻。
　　奶昔一点点冷掉，他慢慢失去了耐心：“你找我想说什么？”

　　陈莉一怔，舔了舔唇，终于敢放下咖啡杯冲他笑笑，关心道：“小辰，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林暮辰放在桌下的手逐渐收紧，挤出一个冷笑：“托你的福，一直过得很好。”

　　陈莉听出他话外的意思，浑身一僵，很久才勉强平缓心境，温声道：“过得好就好，妈妈就不担心了。你平日里要吃饱穿暖，注意身体，学习都是次要的，身体最重要，不要太辛苦了。”
　　林暮辰呵呵一乐，笑意不达眼底：“班上倒数的成绩，能学的有多辛苦。”

　　陈莉尴尬的笑笑，脸上露出丝愧疚的神色，她垂下眼帘，忽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包，红纸包着，厚厚一叠，推到林暮辰面前。
　　“妈妈知道你不缺钱，但这妈妈的心意，你收着吧。本来想给你打到卡上，但你又不告诉我卡号，所以只能这样给你了，自己一个人租在校外，多给自己买点好吃的。”

　　林暮辰看着那叠钱，目光逐渐冰冷：“怎么了？现在生活幸福了，觉得对我有亏欠想用钱来弥补了吗？”
　　陈莉目露痛色，：“小辰，小时候是妈妈不好，你生我的气我理解的。愧疚也好，补偿也罢，这些钱你收着吧，不多当零花钱用，是妈妈的心意，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一提从前，林暮辰神色更冷了几分，质问道：“凭什么你的心意我就要收下。那我的心意呢，我小时候眼巴巴望着你，期盼你回头的时候，你接受了吗？”
　　陈莉被林暮辰愤恨的神情刺激到，喉头哽咽说不出别的话，只怜惜地唤了他一声：“小辰”

　　林暮辰猛一下顿住，这样温柔的呼唤是他从前一直渴望从陈莉那里听到，乍一听见难免有所触动。就像饿了很久的人，突然面前有了盘心念念的烤鸡，会下意识伸手去够。
　　林暮辰蜷曲了下手指，因为情绪起伏过大他的眼底渐渐漫上血丝。

　　可转瞬，四年前的一幕浮上眼前。
　　那时他初一，正在街头被一群小混混纠缠时，猝不及防见到了陈莉。当时的陈莉手上推着一个推车，她身边的男人则抱着一个小婴儿，两人有说有笑。

　　陈莉见到他时只愣了一瞬就很快撇过了眼，那个小婴儿却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哭了，男人束手无策，陈莉接过她温柔地拍了拍，轻声唤：“菀菀不哭了，妈妈在这里。”

　　林暮辰当时就怔住了，五年不见，他依旧清晰记得陈莉的样子。他虽然从不说，但心里一直是期待她分开了也会想想他，若是有朝一日生活好了，能接他走就最好了，可是她却已经有别的孩子了，已经完全的忘记他了。

　　他以为陈莉是去了外省，却没想到她就在星城。
　　星城是很大，但她既然和他在一个城市，怎么能五年都不找他一次呢？那可是整整五年。

　　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林暮辰神情恍惚一瞬，好不容易松动的心又重新建起了坚固的堡垒。
　　“什么狗屁心意，我不需要。我现在过得很好，请你不要来打搅我的生活。”他厉声说道，将钱一把推回了陈莉面前。

　　陈莉听完脸色煞白，良久才颤着手收回了红包，眼底有些湿润，她咽下喉头的苦味，斟酌了半响还是从随行的包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这钱不收就不收吧，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妈妈就是担心你过得不好才拿来的，是妈妈莽撞了。明天是你十七岁生日，这是妈妈给你买的生日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林暮辰看了一眼那个蔚蓝色的小盒子，双目闪过一抹痛色，这是陈莉第一次送他礼物，十七年来的第一次。林暮辰想再说点狠话，可那些伤人的话却因为一个小小的礼盒全堵在了嗓子眼，一句也出不来。

　　陈莉见他没反应，不安地握上了热咖啡杯，企图从中汲取一点力量。从前她日子苦，人糊涂，做了些错事把怨气撒到了这个孩子身上，现在清醒过来，心中有愧根本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更何况，她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陈莉抓紧咖啡杯，深吸了一口气，道：“小辰，妈妈要离开星城了。”

　　闪电劈开云层，天光大亮，响雷接踵而至，让人心生怵意。
　　林暮辰的目光从礼盒上挪到陈莉脸上，一脸茫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妈妈要走了……陶叔叔以后要出国工作，所以妈妈要跟着一起去，以后不知道还回不回来。”陈莉说话，依旧不忍去看林暮辰的脸色，但心里却蓦地一轻松。
　　林暮辰愣在那里好久都没有反应，陈莉也不催他，两人就静静地坐在那儿。窗外的雨倾盆而下，行人急色匆匆。

　　林暮辰藏在桌下的手轻轻颤着，他咬紧牙，端起自己面前已经不太热的奶昔喝了一口，才冷声嘲讽道：“挺好的。恭喜你也恭喜我。你找我，就是通知我这个的吗？”

　　“小辰……”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如果没事的话，我走了。”林暮辰说完没给陈莉任何说话的机会就起身离开了。

　　陈莉看着他决然的背影，鼻尖泛酸，终究是她亏欠这孩子太多了。可她是个自私的人，就算心里有愧也不会为此停留。

　　几年前她丢下林暮辰时没有好好道别，这次便是来好好道别的，眼下话说完了，陈莉虽心有酸楚却也轻松不少，只是可惜这这份礼物终究是没有送出去。她看着礼盒愣神，不远处有人正看着她这一角，揉了揉微润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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