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

　　沈岐不是好人，至少不是表面上那种假正经的好人。

　　何况此时也不是该正经的时候。

　　阿呦也不晓得吃什么长大的，肌肤白得像刚挤出的牛奶，荡漾在清澈的池水中，几乎令人疑心一松手它就会化掉。

　　沈岐一手掐着他的腰，一手从他洁泽的肩背上缓缓滑过。小白鹿看着瘦，身上却很有肉，连肩胛骨都是丰润的弧形，摸上去手感非常好。

　　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在揩油——这不是阿呦主动要求的吗？

　　沈岐的手掌生有薄茧，虽然略觉粗糙，用来搓背倒是正好。阿呦惬意的往他怀里蹭了蹭，抬起手臂道：“阿岐，还有这里。”

　　他指着后腰上的一处。

　　沈岐坏心眼发作，在那小小的腰窝处悄悄拧一把，“这处吗？”

　　小白鹿果然受不住痒，扑腾扑腾，溅起一池水花。

　　里头的动静，小荣姑娘隔着帘子听得一清二楚，她脸上发红，心里却在发热，就说这步棋走对了：两人的关系果然不正常嘛，哪有大男人还玩鸳鸯戏水的！

　　听了一阵子，小荣姑娘便悄悄走远，不然等会被人发现她在窥探就不妙了。

　　沈岐打小被人伺候惯了的，倒从未亲自伺候过人，虽说伺候小鹿并非一件苦差事，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平衡，便循循善诱道：“阿呦啊，我帮你搓了背，你是不是也该帮帮本王？”

　　这句话说出来有崩人设的嫌疑，但沈岐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只觉得这小妖怪越看越爱，巴不得与其多多亲近。

　　怀中毛茸茸的小脑袋却一动不动的靠在他臂膀上，好似睡着了一般。

　　沈岐暗道，莫非这小精怪学乖了，居然心安理得的享受起来？低头看时，才发觉阿呦的眼睫紧紧闭着，呼吸十分均匀，原来不是假装，倒是真睡着了。

　　想必是池水太暖和，令他饱尝惬意的滋味。

　　沈岐无法，只得从池水中站起，替他将身上擦干，不然吹了风怕是会着凉的。看着小鹿泡得白嫩嫩红粉粉的脸颊，沈岐情不自禁的将唇挨过去，轻轻蹭了一下，像蜻蜓点水一般，末了又赶紧查看四下有无旁人——自然是没有的，可是这种心脏砰砰跳动的感觉他还是头一次尝到，有一种欲做坏事而不得的兴奋。

　　幸好沈岐尚算个正人君子，不至于趁人昏迷占人便宜。

　　顶多也就是把人抱到床上。

　　阿呦这一觉睡得极好，醒来的时候天已露出微明，他从被子里钻出头，就看到沈岐一眼不眨的望着他，“醒了？”

　　“是你把我从池子里抱上来的？”阿呦问道，看着身上那套薄绫寝衣，裁缝紧赶慢赶干出来的，已经十分贴合他的身量，“也是你给我穿的衣裳？”

　　沈岐轻轻点头，满怀期待希望小鹿脸上出现羞怯的红晕。

　　可惜阿呦压根不知道害臊，傻乎乎的哦了一声，便再无下文，倒让沈岐有一股媚眼抛给瞎子看的错觉。

　　他轻咳了咳，“阿呦，以后你就同本王一起睡吧。”

　　既然小白鹿不懂害臊，那么这个要求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谁想阿呦脸上却显出犹豫，“这样怕是不好……”

　　“有何不妥？”沈岐的眉眼一下子锋利起来，这小鹿是真傻还是装傻，怎么处处要与他对着来呢？

　　阿呦坦白说出自己的忧虑，“我现在灵力未足，若半夜露出原形，恐怕会吓着你。”

　　他记得从前有一位白娘娘的相公就是被她本相吓死的，阿呦的道行比起白娘娘还差得老远，显出原形的机会只怕更多。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沈岐反倒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放心，本王不怕。”

　　他打量着阿呦雪团一般的身子，觉得他怕是高估了自己：这小妖怪即便露出本相，就凭他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也吓不倒人嘛！

　　自此阿呦便顺理成章的以人类身份定居下来，成为恭王府的一份子。府里少了只神鹿，却多了个眉目俊俏的小厮，任谁都觉得奇怪，只不敢向恭王询问罢了。

　　小荣有一回小心翼翼问起此事，沈岐也只漫不经心的道：“那白鹿本王已经放归山林，这里不是它该来的地方。”

　　恭王殿下仁心慈悲，不忍见生灵有损，的确很像他的做派。小荣虽然理解，心下却不免失落：她喂养白鹿多日，已经产生感情，如今骤然分离，也没来得及道别，委实可惜。

　　她只能移情于新来的同伴身上，说来奇怪，这位新伙伴与从前那只神鹿种种地方颇为相似，譬如一样爱吃红豆饼和南瓜饼。

　　奇怪归奇怪，小荣并未疑心阿呦是白鹿变的：神鹿虽然有灵，但化为人这种事也太匪夷所思了，委实难以接受。

　　阿呦事先得到沈岐的叮嘱，不可对第二人暴露身份，所以即便对着小荣姑娘，阿呦也三缄其口。但是他仍和从前一样，时时爱与小荣亲近，反倒是小荣有意与他保持距离，他若问起，便嗫嗫喏喏的道：“殿下会不高兴的。”

　　这是个什么意思？阿呦不懂，他隐约觉得他在府里的地位有些尴尬。陆呦的名字已经登记在宫府名册上，照说算作王府的下人，应当要干活的，阿呦也并不吝惜辛劳——他早说过，就算当牛做马伺候沈岐他也乐意。

　　奇怪的是，上头并未派下来许多活计，顶多只是些伺候沈岐穿衣梳头洗脸之类的小差事，阿呦的日子可谓清闲快乐极了。除此之外，他却时常发现背地里另有一拨人对他指指点点，他一转身，那些人就换上谄媚恭敬的笑容，这令阿呦感到苦恼。

　　这些无谓的烦恼，阿呦并未向沈岐诉说，他知道沈岐近日为朝政的事已经够忙了。

　　他只能时不时去打扰静静修养的好友折耳根。

　　其时已经入夏，阳光丰沛，雨水充足，庭院里的折耳根长得十分茂盛，哪怕不需人浇水也能活了。若仔细查看，就能发觉它嫩绿的叶片上闪烁异样的光彩，那是灵力逐渐恢复的征兆。

　　折耳根懒洋洋的抖去嫩叶上的水珠，“若过得不快活，何不趁早离开？你这样待下去也只会耽搁自己的修为。”

　　阿呦也并非觉得不快活，只是仿佛少了点什么。他到此处是来报恩的，但现在恩没报完，虽然化作人身，却极少感到做人的滋味——他究竟不知怎样才算真正“做人”。

　　折耳根倒是知道，但是这种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说穿了就没意思了。对于好友的苦闷，他哀其不幸却怒其不争，“你呀，就是太老实，别人三五句话你就信了。如今既已答应，只好再待一段时日，待我修成正果，便带你四处游玩去，何苦被这劳什子束缚住。”

　　他指着府里硕大而恢弘的建筑。

　　阿呦虽觉他语气不善，可模模糊糊却也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也好。”

　　临去时，阿呦踌躇问道：“我近来化作人身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也不知是不是吸了恩公阳气的缘故，你说会不会对他的身子有伤害？”

　　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恩公，折耳根只觉无语，他想了想，“恭王身子强健，应该是不打紧的。”

　　就算真的对沈岐有损，折耳根也不会说出来，阿呦是他的好友，沈岐不过是个生人，何必在意？

　　而况他说的也不是假话，其实交合一道才最损人类阳气，顺便可以巩固修为，但这种法子折耳根觉得还是不要告知为好：阿呦这初出茅庐的小妖精，万一坠入情网，那便万劫不复了。

　　*

　　沈岐有贼心而无贼胆，瞅着小白鹿懵懵懂懂，纵有万般不轨之心也得按捺下来，但却没少借着身份之便占人便宜。衣裳要人穿，吃饭要人陪，就连睡觉也得找个清俊的小厮一起睡。

　　府里的几位老人瞧着便不大入眼了，得空朝管事的徐嬷嬷抱怨道：“殿下从前还不是这般，如今怎么越来越任性了，堂堂王爷终日同小厮厮混在一起，成什么样？”

　　徐嬷嬷好生安抚她们，“横竖是在咱们府里，怕什么，等到了外头，王爷想必自有分寸。”

　　她也暗暗觉得纳罕，沈岐打小就极自立，压根不像个孩子，大概从他十岁交给张德妃抱养时，便已经将自己视作成年人。但是这样的沈岐反而令徐嬷嬷感到担心，哪有孩子不希望有人疼有人爱的，只是周围的人都不足以令他敞开心扉罢了。如今沈岐同一个奴仆渐渐交心，无论那人是男是女，都不应看作一桩坏事。

　　况且她瞧着两人的关系非是私底下众人议论那般，沈岐或许有那层意思，可徐嬷嬷还未见过哪个男宠像陆呦这般纯真无害的。

　　她决定静观其变，无论沈岐作何打算，只要不伤害他的仕途与身家性命，那都不算作要紧事。

　　五月初忽然淫雨霏霏，气温骤降，休说这几日不能练剑打拳，即便能，沈岐也出不来：一贯身子健朗的他居然病倒了。

　　徐嬷嬷领着几个干练的老奴跪在床头，递手巾把子给他敷脸擦汗，又有那刚熬好的紫苏白粥，热腾腾的盛上一碗，给恭王殿下直灌下去。

　　沈岐慢腾腾的喝完药粥，白皙俊容上依旧显出病态嫣红，并未见得分毫好转。他四下顾盼着道：“阿呦呢？”

　　无情无义的小妖怪莫非打算抛下他这位病人？

　　阿呦被扣上罪名实属冤枉，事实上他已经心虚得不得了，觉得沈岐突然生病莫非是自己吸多了阳气的缘故，不然怎么请了几位大夫都不见好？

　　他巴巴的蹲在庭院的花丛前，虽没说一句话，那一种内疚自责的情绪却显而易见。

　　折耳根明知他庸人自扰，此时却忍不住逗弄他一番，“若沈王爷真的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阿呦收起愁容，认真答道：“那我便舍弃内丹，挽回他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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