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种植手册

　　陆瑾临磕磕巴巴地讲起了事情经过。

　　许南霜和暮衣被卷入结界中之后，苏凛也借故离开了。他一个人在林子里孤零零地游荡，鬼没见着，同伴也没找着，却发现自己迷路了。

　　“我怀疑自己遇上了鬼打墙，所以就近找了一棵树，用随身的匕首刻上了记号。”

　　树上刻记号……

　　许南霜听到这里，面色变得不大自然。

　　陆瑾临好奇道：“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说。”她摆出镇定的态势，遮掩了过去。

　　“这个时候，背后突然有人叫我，叫我的名字，是一个女声。你知道吗……那个女声太久违了，又亲近又带点责备，虽然我不记得我家人了，但那声音就像我娘教训我，又好像我媳妇儿叮嘱我：天冷了，你要多穿点衣服。”

　　“但我不敢回头。”陆瑾临突然深沉，“我记得民间有个说法，这种时候听见喊你名字的，千万不能回头，否则魂魄会被勾走。”

　　“我问她，你是谁？她没回答我。但我听见背后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走过来了。我长出一口气呀，有脚步声真是个好事，起码证明她不是鬼。”

　　“我回头去看……”陆瑾临突然不说话了。

　　“嗯？”许南霜疑惑，“不会有脚没头吧？”

　　“她很美，很漂亮，很有气质，是我喜欢的类型。”陆瑾临现在谈起，脸上还带着浮想联翩的痴笑，“她说，你别在树上刻字，这些树是有灵魂的。”

　　“我正想反驳她呢，结果，树的刻痕中真的渗出了血泪……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伤心，我伸手去擦掉那些血泪，擦着擦着自己也哭了，一不小心手指就被树上的刺给刮了。”

　　“看见我手指出血了，她表面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得出来，她比我还着急，一下子把我的手拽了过去，仔细地瞧。”

　　许南霜：“……”

　　“我说没事，真的没事，但伤口确实挺深的，血流个不停。她抿着嘴，不大高兴的样子，瓮声瓮气地抱怨我，说都出这么多血了，还没事。然、然后凑过来，帮我吮吸伤口上的血……”

　　她竭尽全力维持严肃的表情。

　　“我被吓得不敢动，也不知该说什么。过一会儿伤口不流血了，她又开始替我包扎，动作挺笨拙的，但特别认真，还细声细气教训我说，以后不许这么不小心。啊……我听得心都要化了。我问她，你到底是谁？她很失落，说……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她要走，但我怎么可能让她走？我把她拽了回来，问她，你是不是白落桐？因为总听你们提起……我当时下意识就问了出来。她背过身去，我猜她肯定是哭了，赶紧绕过去帮她擦眼泪。我说我怎么会不记得你，我一直都在找你啊。我太想安慰她了，胡乱说的，其实什么都不记得。我把她搂在怀里，然、然后，我们——”陆瑾临实在说不下去了，左思右想只好换了个说法，“可能就像之前那个村夫说的，她真的是我的妻子……我们就自然而然的……很默契的……”

　　此时此刻，陆瑾临的脸变得比天上的血月还要红。

　　许南霜干咳一声，表示可以停下了，她已经非常明白。

　　“所以——”她对此做了总结，“你遭遇了一场仙人跳，意识过来的时候，肉身已经不见了，变成没着没落的鬼了，是吗？”

　　陆瑾临底气不足道：“你别说得那么不堪……这件事还不明朗，现在也不好下定论吧？”

　　她冷冷吐出四个字：“色令智昏。”

　　陆瑾临一脸倦意，也不做争辩，转过身默默飘走了，背影十分寥落。

　　许南霜三步并两步追上去，语气缓和了下来：“好啦，现在最首要的是找到你的尸体。”

　　那人一听这话就炸毛，高声道：“是身体，身体好吗？”

　　“好的。”她暗笑，煞有介事点点头，“你现在要祈祷你的身体不出什么幺蛾子，缺胳膊少腿就不妙了……”

　　陆瑾临没有继续跟她抬杠扯皮，叹气道：“这还是小事，关键是……我的魂魄极不稳定，离开肉身久了，又没有生元玉的支撑，很容易就魂飞魄散……”

　　“啊。”许南霜诧异，“那……宿在别的肉身上面，先应应急行吗？”

　　那人没好气横她一眼：“一个萝卜一个坑啊……强行宿在别的身体里，更是找死。”

　　“要不把我的生元玉先给你？这地方阴气这么重，我应当没关系的。”

　　陆瑾临向来吃软不吃硬，听她这么一说显然又被打动了，温柔道：“没事的，我现在没有大碍。”

　　走了一段路，彼此都无话，陆瑾临神不守舍，许南霜心事重重。她想，陆瑾临的遭遇实在颇有些离奇，虽然是情之所至，但一见面就发展到这么深入的地步……也太鬼迷心窍了。这种邪门的感觉令她觉得似曾相识，猛然间便想到了在义庄的经历。

　　她猛地抬头，正要和陆瑾临说，却发现眼前空荡荡的。那人已经没影了。

　　“你觉得……他在做梦？”背后响起一个又细又甜的声音，像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皮肤。

　　许南霜心中诧异了片刻，又笑起来，转过身去。

　　眼前的是一个白衣女子，全身素净的没有一点颜色，唯独眉间朱砂嫣红如血。一双秋水眼笑盈盈的，笑意背后却藏着不见底的寒冷。许南霜有点恍神，看着眼前人，脑海中却莫名闪过……那天在义庄巷尾看到的那双干净眉眼。这个人，她在羽沉河的记忆里见过，在梦里的桐树下也见过，唯独不曾在现实中亲眼见过。

　　她收回神思，肃然道：“他是不是做梦我不知道，但我一定又在梦里。白落桐，三番五次侵入他人神识，和破门而入的盗贼有什么区别？”

　　白落桐低头，轻咬嘴唇，一副天真无邪的委屈模样：“不是很好的梦吗……”

　　“脑子没毛病吧？”许南霜似笑非笑，一步步走近了她，声音放得很轻很低，“勾引下陆瑾临还行……跟我也来这套？”

　　她仰起脸，愈发地轻言软语：“你喜欢的话……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免了吧，消受不起。”许南霜挑眉，“不过，谢谢你赠我一场好梦，酒真的不错。”

　　白落桐笑了，眼含深意看着她：“应该的。要上路了，我怎么也要表示表示。”

　　“那对不住了。我现在还不打算投胎转世。”许南霜目光灼灼直视着她，声音平静却坚定，“我也好，陆瑾临也好，都是右司殿擅改命格，暗箱操作的罪证，当然要好好保重了。”

　　白落桐听罢，转而冷笑，目光有几分讥讽，但声音还是柔如春水：“萧晗夕跟你很亲近嘛，什么事都告诉你。”

　　她对这个陌生的名字迟疑了一瞬，被白落桐毫不留情地捕捉。

　　“所谓鬼差暮衣，不过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一个身份。生前，他是沉岁阁的叛徒萧晗夕，弑师盗剑，人人得而诛之。死后仍不甘寂寞，一步步爬上了左司殿的位置，在幽明司混得风生水起。怎么，这些他没有告诉过你？”

　　许南霜不发一言。

　　“不过这也正常，他不过是要利用你翻身罢了。对于踩在脚下的石子，有什么可交心的呢？”

　　见她眼神闪烁，白落桐笑得更肆意了：“我看你对他倒是很上心……怎么样？真心错付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许南霜长出了一口气，勉力镇定道：“他是好是坏，都轮不到你在这煽风点火。”

　　“我当然要告诉你。免得到头来，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以为是我要害死你呢。我可不背这个黑锅。”她目光似有若无地，轻轻扫过许南霜，凑近了她，轻声道，“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苏凛出现得很蹊跷？”

　　这句话正中下怀，许南霜不由地听了进去。

　　白落桐见她上钩，眼中闪过得意之色：“我告诉你他们在打什么主意。苏凛想要我的命，因此摆下了阴阳双生阵，你就是用来祭阵的。我们的命数相连，你入了阵，我自然也逃不掉。萧晗夕答应了他，只要苏凛助他得到墨髓，他便把你交出去。”

　　许南霜小声抽气，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这个苏凛什么来头你知道吗？记忆没了不要紧，我再告诉你一次：苏凛原本要杀的人是我，只不过我找你当了替死鬼，他便误杀了你……所以啊，萧晗夕卖了你不说，还把你卖给仇人。”白落桐冷笑，厉声道，“看看你喜欢的是个什么东西吧！”

　　许南霜忍不住了，惊慌失措地吼道：“你别说了！”

　　她低着头，指尖微微颤抖着，嘴唇动了动，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白落桐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够了，又慢悠悠补充：

　　“还有轮回井，也是他做的手脚，他想把事情闹大，才好名正言顺地出来找墨髓的下落。你还记得……你投胎时遭受的痛苦吗？他可是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了。”白落桐摇了摇头，目光怜悯，“做人糊涂，做鬼还是这么瞎眼。南霜，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许南霜目光空洞，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不由得你不信……”白落桐声音越来越低，化成一缕烟，目光慢慢沉了下来，定格在许南霜的眉心处。她手中藏着一道法印，这是隐昭亲手交给她的，专门用来对付百年一遇的恶鬼修罗，小鬼一沾便立刻魂飞魄散。因威力过大，平日里都镇在幽明司底层的血池中。

　　白落桐一掌拍向许南霜的眉心，法印中的符文暴涨，血光染红了天地，如浓雾升腾。许南霜猛地警醒过来，迅速地抽身后退，血光却源源不绝从平地生出，如毒蛇般绞缠住她的身体。许南霜章法大乱，慌张的身影被血阵吞没，虚淡了下去。

　　白落桐微微笑了，想再送她最后一程，却被一只冰凉的手反扣住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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