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石韬玉精疲力尽地靠在门板上，听马蹄踏雪而来，越来越近。窗格火势正旺，项明珠丢下火把跑到门后，依偎在她身边。
　　门外马蹄声戛然而止，有人出声询问：“屋里的人还好吗？”
　　项明珠激动不已，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她竭力喊道：“我们没事，多谢义士相救。”
　　石韬玉却好不到哪里去，双颊微微抽搐，手抖如筛糠，一直咬紧的牙关一旦松懈便止不住磕碰打颤。听到项明珠的答话，她终于支撑不住瘫软下去。项明珠被她带倒，坐在地上将人搂进怀里，姿态颇为狼狈。石韬玉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兴奋，只有虚弱和疲惫像厚密的黑云压顶而来。
　　门被推开，天光投照下来，耀眼得令项明珠几乎流泪。她抬头看向来人，视线模糊不清，只隐约辨出他身上盔甲的轮廓。
　　那人见了她反倒一愣，关切道：“姑娘，你们可有受伤？”
　　项明珠摇头：“没有。只是骤然脱险，有些力不从心。”
　　那人点头，若有所思道：“姑娘稍候。”说完迅速转身跑开了。项明珠斜靠在门框上，心中一片茫然。石韬玉心中起疑，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她：“姐姐，他认得你？”
　　项明珠想了想摇头，转眼见那人折返，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项明珠看清来人不觉一愣，顿时百感交集。来人微微俯身看她，和颜悦色道：“贤侄女，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张伯父。”项明珠突然悲从中来，泪珠颗颗滚下脸颊。那人见状面露疼惜，软声安慰道：“好了没事了。以后再没有人，也没有狼能伤害你！别哭了！”
　　项明珠点头，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眼泪更止不住地往外流。那人感慨一声，对随行而来的人交代几句，又深深看一眼项明珠，然后才离开。过了一会儿，有士兵驾着板车过来，将项明珠和石韬玉扶到车上躺着，拿棉被四面捂好，然后驶离了小屋。
　　两人自知安全，在行车的颠簸中睡得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觉得车停了，有人将她们搬到一间温暖的屋子里，放在柔软的床铺上。项明珠陷在暖和的被褥中，彻底松弛下来，放任自己沉入梦乡。石韬玉却因过于安逸的陌生环境而心生警惕，逐渐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非身处卧房，而是在一间帐篷里。帐篷比寻常居室稍大，中间烧着火笼，所以十分温暖。
　　石韬玉起身下榻，随手拿起床头悬挂的斗篷披上，掀开门帘走出去。外面冰天雪地，她一露面，便打了个冷战。远处一人见她出现，快步走来问道：“你家姑娘醒了吗？”
　　石韬玉不认识此人，知他误以为自己是项明珠的婢女，将错就错道：“她还在休息。”
　　那人微微颔首，瞄她一眼，叮嘱道：“此处是军营，若无要事，你们平常不要随意走动。”
　　说话间，石韬玉看见两队巡逻士兵经过。她点头答应，忍不住好奇：“能否请问将军，救我们的人是谁？”
　　那人笑起来：“我不是将军，我是副尉李昌。不过救你们的确实是将军，他是我军统帅，卫南公张显。”
　　石韬玉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身在敦明军中。转念一想，张显是敦明军统帅，他既然亲自到此，看来敦成战事十分危急。如果连张显都亲自带兵驰援，那么毗邻的陵南没道理不出兵。如果陵南方面出兵，或许胥善则就会随军前来。石韬玉想着，心中不禁振奋，连目光也明亮了几分。她问李昌道：“李副尉，你们是要去敦成吗？”
　　李昌摇头：“我军就驻扎在此。”
　　石韬玉心生疑惑，环顾四周。李昌见她若有所思，说道：“若你家姑娘要去敦成，不妨与将军直说。将军自会安排。”
　　石韬玉见他误会，摇头道：“不，我们打算去陵南。”
　　李昌笑起来：“去陵南也方便。不过眼下陵南戒严，须得稍候几日。”
　　石韬玉纳闷道：“为何？”
　　李昌道：“事关军机，恕我不能相告。等你家姑娘醒来，烦请告知一声，我好去回禀将军。”说完拱手告辞。
　　石韬玉目送他离开，转身回了帐篷。项明珠还在沉睡。石韬玉满头雾水，走到榻前坐下发愣。她暗想，陵南戒严，若非外有强敌，就是城内空虚。奈何她对于眼前形势了解有限，思量许久，始终无法推出结论，因为想得入神，连项明珠醒来也未曾察觉。
　　项明珠坐起身来，见她垂头沉思，伸手轻轻推她。
　　石韬玉骤然回神，见项明珠已然清醒，想起李昌的嘱咐，转而告之。
　　项明珠翻身下榻，口中道：“这次全赖张伯父出手相救，我们是该尽早去拜谢的。”
　　石韬玉站到一旁：“李副尉说陵南戒严。我在想，善则哥哥有没有可能往敦成去了。”
　　项明珠眉头蹙起又旋即舒展，安慰她道：“那我们先向张伯父打听一下，等有了确切消息再动身。”
　　石韬玉终于放下心来。二人收拾妥当，去见张显。张显正独自在帅帐中看书，见二人前来拜谢，微笑道：“看来确实没有大碍，那就好。”
　　项明珠介绍过石韬玉，向他明言来意：“恕我冒昧，想劳烦伯父帮忙打听一个人。他叫胥善则，是阿玉的兄长，现在应该在刘进军中。”
　　张显略一思索，答道：“此人我认得，他是刘进的谋主，曾随刘进一同来劝说我弃用刘楚。此人很是聪明，辩才出众，进退有度，我看刘进对他十分重视。眼下刘进人在敦成，按理说他应该随行。”说罢瞥一眼石韬玉，发现她听得全神贯注，眼中熠熠生光。
　　项明珠欣喜道：“那，可否麻烦伯父送我们去敦成？”
　　张显道：“眼下敦成形势不明，而且天气恶劣不宜出行，你们两个先留在军中休养，等情况好转再动身不迟。”
　　项明珠觉得有理，点头谢道：“那就听伯父的，我们再叨扰几日。”
　　石韬玉没说话，惦记着张显那句“眼下敦成形势不明”，暗暗为胥善则担心。项明珠扭头见她神色忧郁，知道她不高兴，便又向张显道：“伯父，昨夜我们离开敦成不久，看见城中起了大火。伯父此行是为敦成而来吗？”
　　张显有所思量，离开坐席走到二人跟前，说道：“刘进要取代刘楚，昨日发兵攻打敦成。刘楚在项峰的事情上处置失当，令我非常失望。我不想扶持第二个刘楚，所以亲自过来，希望能令他们收敛。”
　　项明珠听他提起先父，心头猝然一痛。她不明白，当初刘楚进军敦成时，张显为何没来亲自坐镇威慑刘楚。如果当初张显来了，刘楚会不会收敛，敦成会不会是另一番局面？项明珠心潮涌动，不禁流露哀怨。
　　一旁的石韬玉若有所想，轻轻挽了她的手。张显面无表情，将二人反应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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