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胥善则有些纳闷。张显和李昌死后，石韬玉的表现堪称冷漠，如今怎又突然想去祭拜？
　　石韬玉面露愧疚：“他毕竟是我和姐姐的救命恩人，而且我当初的本意并非要置他于死地。”又说：“如果可以，我还想去拜祭一下李副尉。”
　　胥善则看她似是真情实意，点头答应：“我带你去。”
　　二人去买了香烛冥纸，然后策马出城，来到郊外一片树林中。石韬玉惊讶地发现，那天在酒楼遇害的将领全都葬在此处，周围的树干上贴着奇怪的符纸，像一场诡异的仪式。她一言不发地跟着胥善则来到张显的墓碑前，看见李昌的坟冢就在旁边。石韬玉环顾左右，觉得由眼前墓地的规模形制来看，刘进对亡者倒不算刻薄。她暗暗将每一座墓碑上的名字记在心底。
　　二人郑重祭拜过张显，然后来到李昌墓前。石韬玉盯着那块崭新的墓碑，看到上面冷冰冰的名字，脑海中空空如也。胥善则道：“原本李副尉不该葬在这边，但他舍身救主，忠义感人，将军特许将他葬在卫南公身边。”
　　石韬玉缓缓点头：“这样很好，他若泉下有知，也会希望如此。”她说着，扫视周围。一阵风在树林里穿梭，吹动树干上的符纸沙沙作响。石韬玉循声望去，觉得这四围喧嚣着不肯平静的不是风声，而是含冤的亡灵；那随风翻腾的也并非符纸，而是刘进的不安。
　　两人在李昌墓前静静地站了许久，直到石韬玉的肚子响了一声。她抬手挡了挡，随即又添两三声，不禁有些尴尬。胥善则关切地看她：“饿了吗？”说着目光凝在她脸上，又微微蹙眉：“这两天饮食可有不妥，好像瘦了些？”
　　石韬玉信口胡诌：“前天吃了些冷荤，结果肠胃失调，需饿一饿。”
　　“胡闹！”胥善则拧起眉来，伸手牵她，“这样还敢骑马，一点也不爱惜自己！”边说边往外走，打算带人去吃东西。石韬玉不辩解也不挣扎，乖巧地跟随他的脚步，虽然遭了训斥，心里反而有些乐滋滋的。
　　两人回到城中，就街边挑了家面铺坐下。石韬玉闻到拌面的猪油香，不由得食指大动。然而胥善则顾及她肠胃虚弱，特地点了两碗素面。石韬玉见他碗里同样清汤寡水，无可奈何地挑起几根面条，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这面摊生意一般，八张桌子空出一半。胥善则身后两桌客人面前仍摆着空碗，似是早已吃完，却不见掌柜去收拾。那几个食客也不急着走，悠哉悠哉地坐着吹牛。其中一个低声说了一句，不知为何惹得身边几人哄笑起来。
　　那人拍着胸脯亮开嗓子道：“我真的见过！”
　　旁边人笑嘻嘻问他：“那项明珠真有传说的那么漂亮？”
　　石韬玉闻言从面碗里抬起头来，竖起耳朵倾听。胥善则见状也留意起来。
　　那人信誓旦旦：“真漂亮！天仙一样，真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
　　“要不怎么张显为她送了命呢！”话音未落，在座的都嘿嘿笑出了声。
　　石韬玉蹙起眉头，觉得莫名其妙。有人感慨：“张显聪明一世，没想到还是栽在女人手里。”话中扼腕之意，仿佛张显辜负了他的期望。石韬玉埋下头去继续吃面。
　　又一人道：“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害刘进，人家得罪她了吗？项将军是战死的，钟启是被刘楚杀的，关刘进什么事呢？”
　　“咱们又不认识他们，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深仇大恨呢。”说话的人满不在乎，“再说管她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张显已经死了，刘进当将军也不错，你看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也对，只要不打仗，就谢天谢地了。”
　　石韬玉再度抬起头来。胥善则见她眼神不善，微微摇头拿目光施以安抚。石韬玉没作声，匆匆吃完起身离开。胥善则付完账跟上前来，见她一脸思虑。
　　“张显的死和姐姐有什么关系？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出来？”石韬玉琢磨着，脸色不好看。那些人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对张显之死说得有鼻子有眼，显然谣言传播已广。
　　胥善则安慰她道：“不过是百姓打发时间的无稽之谈，无需在意。”
　　石韬玉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儿，似笑非笑：“百姓有闲暇胡编乱造，可见他们确实安居乐业衣食无忧，这都是刘将军治理有方。”
　　胥善则眉心颤了颤：“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
　　石韬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姐姐冤枉。”她在心里计较着，听胥善则一直沉默，便将无数念头暂且抛在一边。再看向胥善则时，眼里已锋芒尽退，只有温柔小心。“你能常来项府看我吗？”她半是恳求半是撒娇，神情颇有些楚楚可怜，“姐姐心灰意懒，总爱独自待在房间里，府中冷冷清清的。”
　　胥善则见她态度柔软下来，像只刺猬翻身露出肚皮来讨好自己，便没法无动于衷了。他伸手抚过石韬玉的鬓角，温声道：“好，我一有空就去看你。”
　　石韬玉并没有因为他的承诺展颜，反而心事重重：“从前张显在时，我还能常常去营中找你，如今换了刘进，反倒不行了。”说完委屈地瞪胥善则。
　　胥善则眉毛一挑，认真道：“军营重地，本来就不该让闲杂人等随意走动。”
　　石韬玉翻了个白眼，开口便是阴阳怪调，神态却有几分娇嗔：“刘将军治下严明，实乃敦成之福。”
　　胥善则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语重心长道：“以后不论在谁面前，都不要再这样说话！”
　　石韬玉迎着他的目光，见他严肃得有些慑人，不由得心跳加剧。他说话的语气明明温和如旧，石韬玉却莫名感到一种压迫，于是怔怔地点了一下头。
　　胥善则神色微舒，放下手来牵住她，迈步向前走去。二人回到项府，石韬玉又依依不舍地留他。胥善则便小坐片刻，然后才离开。石韬玉将人送走，在心里默想一遍墓地里那些名字，然后去找项明珠。她让厨娘备上清淡饭菜，自己端着进了项明珠的房间。
　　项明珠饿得有些虚弱，躺在床上倔强地紧闭双眼，一闻到饭菜香便翻身向内侧。石韬玉见她一副永不妥协的架势，就将饭菜搁在桌上，自己也并不上前劝说，站在桌旁朝床上道：“关于那两个活下来的人，我现在知道其中一个是谁，另一个很快也能查到。如果你肯吃饭，我就告诉你。”
　　项明珠转过身来，目光定在她脸上：“当真？”
　　石韬玉诚恳地点头：“当真！”
　　项明珠眼中光芒乍现，从床上坐起身来。她饿得有些麻木，甫一站直，才觉头晕目眩，眼前黑了好一阵子才恢复。她走到桌前坐下，抬头道：“你说。”
　　“你先吃，我再说。”石韬玉也坐下，将饭菜推到她面前，“我怕我直接说出来，你就吃不下了。”
　　项明珠意识到这个名字必不是普通将领。她将信将疑地打量石韬玉，见对方目光坦诚不像使诈，想了想终于端起饭碗，匆匆塞下半碗米饭，然后放下碗来催促道：“你说。”
　　石韬玉意识到她不会再妥协，只好松口：“郭随。”说完担忧地注视项明珠。
　　项明珠僵住片刻，茫然地点了点头，开始吃剩下的半碗米饭。她几乎将脸埋在碗里，拿筷子的手抖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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