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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水长流
1.
“真是个好天气呀...”
身穿蓝底印粉蝶振袖的少女左手提着个竹篮，右手伸在眼前，遮挡住刺眼的阳光
即便身处满是百年巨树的山间小路，茂密的枝杈仍未能将金灿灿的阳光全盘接住，一束束光线透过枝叶的缝隙化作粗细不均的光柱，落在地上晕染了一圈又一圈的亮斑
“是啊，今天天气真好”
蝉鸣，水声，蛙叫奏响的曲调中突然闯进了少年清澈透亮的声音，语调上扬，是抑制不住的满足与欣喜
少女没想到竟会有人应和，抬起头朝声音来源的地方望去
那是山间年岁最大，最为高耸的一棵古树，绿白交织衣着的银发少年正慵懒的躺在粗壮的树干上，双手垫在脑袋底下，显得格外享受而放松
似乎感受到下面的视线，他侧了侧头，湖蓝色的瞳孔撞进了她略显惊讶的脸庞，微微一怔
他这才想起忘记给自己施加隐形术了
“嗯，连带着心情也变好了呢”少女眉眼弯弯，接过了他的话
“你是来神社祈福的吗，叫什么名字？”
“只是要去另一头的村庄，路过这里罢了...我的名字是风铃，你呢？”
“真巧，我叫一目连，是掌管风的神明”
风铃朝他眨眨眼睛，微微俯了个身子，摆摆手示意要离开，便继续向远处走去
一目连躺在树干上，笑眯眯的同风铃挥挥手，对着她的背影抬手注入了一份庇佑，以确保她在到达对面村庄之前不会遇到危险
好了，是时候该回神社了
一目连从树上一跃而下，刚要迈步离开余光却瞄到了被放在地上的一碟果子，他俯下身子将其拾起，又拿了一块凑到嘴边，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里面掺了桂花，清香味迅速在舌尖蔓延，一片芬芳
他并不讨厌这种味道
待他细细的将一小碟的果子吃完，才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出了声
“人类...还真是可爱啊”
2.
“桂花馅的很香”
“梅子的酸酸甜甜也很好吃”
“抹茶味的倒是头一次吃到，很新奇的味道”
“不过红豆馅是不是有点太甜了，甜过头了...”
一目连扶着树干坐在上面，低下头看着风铃，一面晃动着腿一面发表着感想
正从篮子中掏出馒头与果子的振袖少女手一顿，黛眉微蹙，拿起个红豆馅的馒头咬了一口，反驳道
“哪里甜过头了，不是刚刚好嘛”
“诶...也是，毕竟女孩子都喜欢吃甜的东西...”
树干上的家伙把坐着的姿势改成趴在树干上，不再纠结于甜不甜的问题，只是撑着下巴看向她
“今天也是路过这里，要去对面的村庄吗？”
“嗯,”风铃将手中的馒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完，整理下衣服，再次将放在地上的竹篮拿起，临走前侧过头开口
“顺便给你带些吃的”
一目连笑了，从树上跳下来，端起了装着果子的碟子
“那你什么时候来我的神社看看，路过这么久了你还没去过呢”
“好啊，我下次再来这里就去”
风铃朝他挥挥手，又离开了
一目连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不见，捏起一块樱花状的和果子咬了一口
嗯，果然还是印着樱花的和服比较适合她
3.
鸟居下祈福来的人们不断进进出出
祈祷者先在神社前的水池边用一个长柄木勺净手，然后到屋脊两边翘起的神社拜殿前，往带木条格的善款箱里扔点零钱，摇动两下粗麻绳，把手拍几下，合十祈祷
撞得麻绳上的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一目连隐匿了自己的身形，站在神社附近，通向神社的参道上抱着胳膊看着前来祈福的人
一个止步在鸟居外的秀雅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快步走了几步凑到她的身边，撤下了隐匿身影的术，笑着开口
“来祈福吗？”
“嗯”
“祈些什么？”
“你这儿能满足我什么愿望呢？”
风铃向四处环顾，满是络绎不绝的人群，其中有粗布衣裳的百姓，也有衣着华丽的贵族，手里均捏着个御守，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
“诶这个吧...有的老人前来求平安，有的青年男女来求姻缘，还有人来求财运...”一目连将倾听到的心声挑了几种告诉风铃，又笑眯眯的补充道
“但因为我是掌管风的神明，所以这些愿望我也没法帮忙实现啦”
风铃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逗的乐出声，伸手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勾起的嘴角，又仔细的端详了附近人们的表情
“不过大家倒是开心的很，看来真的很喜欢这个神社，也很信任这里的神明大人...对吧？”
一目连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难得你来一次，我带你逛逛这里吧”说着便要引着她向里走
“要不要想想一会儿祈什么愿？”
“你都已经提前说你没法实现这些愿望了，还拉着我许那些愿吗”风铃眉眼弯弯，忍不住出言戏弄他
“就算我没办法实现，但其他的神明也会降福给你的”
风铃看一目连一本正经的样子，侧了侧头
那便祈愿今年，风调雨顺吧
4.
“那边据说有会吃人，可怕的妖怪，喜欢抓走长相可爱的小姑娘”
一目连躺在草地上，被太阳晒得眯起了眼睛，很是认真的和她讲着根本不存在的怪谈
“所以说以后走夜路的时候一定要让我陪着啊”
“年近三十的女士可不能用小姑娘来称呼....还有，堂堂神明大人竟然也学会糊弄人了，这可不太好”
虽是这么说，风铃却毫无谴责的意思，只对于一目连略显幼稚的行为十分无奈
“这是善意的谎言”一目连带着笑意，银白色的发丝随风飘动，额间的印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偶尔也要试着依靠一下我嘛”
“好好，有认真的在依靠着你呀，神明大人”
“...你的语气好像跟之前哄小孩子一样”
“你在我心里和小孩子没什么区别，幼稚鬼神明大人”
“我明明都已经活了几百年了，哪里像小孩子”
“哪里都像啊”
风铃手下织着围巾的动作有些放缓，扭过头仔细的打量一番，强忍着笑意开口
一目连放弃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瞄了一眼她手中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
“织围巾”
“...我也想要”
“好，好”
一目连闭上眼睛，静静的晒着阳光，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忍不住感叹
“几年前来祈过福的人们还经常来这里送些东西，看着他们的笑容我就觉得...人类真是可爱啊”
“才没有”风铃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打断他
“人类是最长情的，往往也是最为薄情的生物，就算说着永生不会忘，以后随着日复一日的琐事，随着时间的消失，迟早也会忘得干干净净的”
“你是有着漫长岁月的神明...千万不要，对人类太过喜爱信任”
“如果有一天人们都淡忘了你的话，你会很伤心的”或许连伤心都不足以形容那种感觉
一目连看着天空，却是不怎么在意
“就算可能会有那种未来，我也不介意，毕竟他们都是我最喜欢的子民，我只要尽力守护好他们的笑容就好”
“铃，你呢，以后会忘记我吗？”
“谁知道呢...不过这么幼稚的神明大人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估计很难忘掉吧”
“倒是你，十二单的华丽与熏香也好，飞鸟京的清幽也好，人类的生命对于神明来说实在是太短暂了，大家不断的生老病死，一遍遍重复，最后，反而要担心是神明大人遗忘了我们吧”
“不，我会好好记住的”
“...真是个笨蛋神明大人”
5.
或许人类的生命对于神明来说，的确太短了些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总是既无奈又总是含笑着陪伴他的人类，生命也走向了尽头
“所以说当神明真好呀，我都已经是个皱巴巴的老太婆了，你还如图几十年前一般，一点变化也没有”
风铃依靠在与一目连第一次遇见的古树下，忍不住感叹，模糊的眼睛却是难以看清楚一目连的脸了
“一点也不好，看着熟悉的人类一个个的逝去，自己却毫无办法，只能独自待在这里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可是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啊”
“...”
“你会舍不得我吧”
“其实我也放心不下你啊，明明是个神明却像个小孩子一样”
“要不我死后不转世了，随便变成什么东西继续待在这儿，动物？妖怪？还是山神？”
“不过我一辈子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也没做过什么感天动地的好事，估计阎魔大人也不会允许的吧”
“...说什么傻话，还呆在这里受什么苦，你下辈子一定会过的比这一世好的，赶紧转世吧”
“咳咳，可是我现在就已经很满足了啊...真是个笨蛋神明大人啊，连凶巴巴的样子都装不出来，笨死了”
“...因为我本身不擅长这种事情啊”一目连闷闷的开口“明明我都已经活了几百年了，怎么在你眼里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
熟悉的声音没有响起，山间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蝉鸣，流水，蛙叫声依旧，却唯独少了些什么
一目连望过去，白发老妪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嘴角噙着一抹微笑，阳光照在脸上，好似很满足一般的离开了人世
“我知道了...在你心里，我跟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一目连眼睛有些酸胀，过了许久才自问自答般开口，俯下身子轻轻的抱住了她
谢谢你，将你不足百年的时光全用来陪伴我
下一世，一定要幸福安康才好
神明会降福于你的
6.
原本十分壮丽的神社如今已经破败不堪，若是坐在树干上，依稀能看见那头有一根腐朽的柱子
披着蓝底绣海鸥羽织的男子蹲在一个小小的墓碑前，将手中的一碰矢车菊放置在前面
“真是的，偏要喜欢这种随处可见的花，就不能让我费力气给你找找吗”
“不用担心我，无论发生了什么，神明依旧爱着他的子民”
“虽然我现在已经算不上是神明了...”
他伸手摸了摸墓碑上刻下的字，想了想又坐在了树干上，一如曾经
淡红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飘动，遮挡住他的一只眼睛，但未被遮住的那只蔚蓝眼眸却清澈无比，闪耀着细碎的柔光
“今天天气真好啊”就像当初第一次遇见你的那天一样
“是啊，今天天气真好”
熟悉的声音自树下传来，一目连抚摸着树干的动作停下，缓缓低下头望了过去
身穿蓝底印粉蝶振袖的少女左手提着个竹篮，右手伸在眼前，遮挡住刺眼的阳光，此时正朝着他眉眼弯弯的笑着
“连带着心情也变好了呢”
...
“嗯，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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