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腰奴

　　书生终究是书生，就算当了两三年的官，没了头上的乌纱帽，身上的气质依旧儒雅而温和。

　　张九宫抱着将死的妙姬，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文质彬彬”地流了两串泪珠从清瘦的下巴滑落，这显然不足以发泄他内心的巨大痛苦，憋得整个儿身子都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连着声线都是带着恐惧的哆嗦：“妙｀. ｀. ｀姬 . ｀”

　　妙姬用手紧紧抓着他的官袍，泛着青白的骨节将官袍抓变了形，好像这样就能努力吊着最后一口气，多说几句话：“九……宫，你千万……不要自责……更不要仇恨那位少年，是妙儿……是妙儿错了，妙儿在认识你之前……犯了极大的罪孽，是……是该还了。”

　　张九宫皱起整张脸，压抑地低泣起来，他紧咬着泛白的嘴唇，不停得用力摇头，抓着她揪住官袍的手腕，心里难受到窒息。

　　妙姬咳了一口血，面色更加透明了些，她痛苦得连皱眉的力气都没了，只微微撅着秀眉，“九宫……原谅我……原谅我骗了你，我……我是你，十年前……在界牌底下遇见的那只黑猫，……就是那只你送过伞的黑猫……你……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
　　尽管她的声音已经很轻了，最后五个字还是没有自信地压低了很多。

　　书生只是点头，用力地点头，他说不出话，他怕一张嘴，里面发出的都是破碎的嚎啕声，他现在像个茫然无助的小孩子，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撕裂的生离死别，心里在发了疯地与眼前刺目的事实抵触着。

　　妙姬扯了下嘴角，她想笑，弧度却扯不开，她看到书生这个样子又很心痛，“九宫，你别这样……你这样，妙儿心里好痛，你要帮妙儿……好好活下去，妙儿只有一个妹妹……妹妹从小抵触人类，连名字也不愿意取……我不想再让她继续这样活下去……她也该体验下人性的美好，八百条命就允许……允许妙儿一人承担吧。”

　　渐渐的，妙姬连痛的感觉也在逐渐消失，她惶惶然，在这最后一线间又非常非常舍不得死了，她张大了一双寻常一直慵懒的眼睛，飞快道：“九宫！你一定要帮妙儿这个妹妹！快！快抱抱我！”
　　“再抱抱我！”她情绪几欲崩溃，报应不爽，她以为她可以死的淡然，却并不是这样，她非常留恋世间，非常贪恋书生怀抱里的温暖。

　　书生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大汗淋漓，将头埋进妙姬的颈窝里，给眼前的视线留了一片黑暗……终于肯藏在这里，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声嘶力竭。

　　这种悲凉画面的情境下，谁也没有注意到妙姬亮着灯的那屋，屋顶上面隐了一个小影子——这只黑猫与食胧派大战的时候受了重伤，现在只敢远远地望着，它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只将猫爪用力抓着乌黑的瓦片，在上面带出三根由浅入深的痕迹，它张着嘴，龇着尖长的猫牙，眼里恨得出血，眼睁睁看着姐姐咽了气，转身跳下了屋檐，消失在府衙。

　　那跳下落地的声音有些慌乱，引得楼无书冷眉朝那间屋子瞟了一眼，见没什么异样，又转而淡然地看着地上那对生离死别的人。
　　这“罪魁祸首”并没有任何自责的意向——每个人都有守护自己所爱之人的权利，错在她能力不济。

　　少女的心思可不是这样，这对生死鸳鸯极大的勾起了莫宁的怜悯之心，莫宁很快没了之前对“大魔头”的嫉恶如仇，反而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玄衣少年，语气略带责备地小声嘀咕道：“楼公子，下手未免也太重了。”

　　翩爷不仅眼睛尖，耳朵也尖，将小妮子的话字字听了个清楚，撇嘴道：“莫宁妹妹，早知如此，你进门的时候就该乖乖上供你那根可爱的小指头。”

　　莫宁听了月公子这一句，脸上羞得绯红，且不论这件事的对错，光是说小话这件事就很丢脸了，她心情一下子难受起来，也顾不上对眼前这对生死鸳鸯长吁短叹了。
　　韩平状似无意，无声用宽阔的身躯将小妮子挡在身后。

　　谁也没注意到，一边的楼无书，嘴角似有似无地往上勾了勾。

　　张九宫怀里的女人身体渐渐凉了，他止了哭声，不敢说话，怕将她吵醒……
　　可是他越来越抓不住女人了，妙姬的身体迅速缩小——成了一只蜷在地上的黑猫，像极了十年前蜷在界牌下小憩的样子。
　　书生手里仅剩一件红得刺眼的锦绣华服，像梦一场，沉鱼落雁已不再。

　　乌沉沉的天空消失了，变回了万丈红霞，破碎的房屋、一地的狼藉也都恢复了原来的本貌，连周围低低的风声也静止了——真希望，妙姬也能巧笑嫣然的在长廊里莲步生花。

　　旁边倒地的王夫人，一醒就开始聒噪起来：“老爷！你看！我就说吧！她就是一只妖！吃人的妖精！不要脸皮的贱蹄子！心肠歹……”

　　翩爷实在烦她，抡起剑鞘就将她打晕了！转头看见凉亭里多了一只翻飞的粉蝶。

　　粉蝶落地，化为了小童子，小童子老练得继续装大人，抱着双手环于胸前，斜靠在顶梁柱上：“鄙人见你们许久不回来，就将这家的主人带过来了，祥先生已经回来了，还请各位随鄙人回七厘堂吧。”

　　一行人见这结界已散，官府里的人应该会马上现身，再不及时抽身，到时候盘查起来不免多费口舌。

　　莫宁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张九宫抱起黑猫的尸体，和煦的夕阳笼罩着他的身影，暖了他的身体，却暖不了他一颗已经冰封了的心……

　　几人刚到府衙大门外，门口六排带刀侍卫们现身了，他们认真地执行着自己的公务，丝毫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完全不知道县令大人最爱的宠姬刚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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