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门诊

　　出租车行驶到浦园区后，我报了一个更详细的地址。
　　如之前那些司机一般，这个司机也是满脸惊恐地将我和林焱赶下了车。

　　他离开之前竟然还骂了我两句：“死丫头，大晚上跑这来找晦气，碰到你算老子倒霉！”

　　我没有生气地与他对骂，而是笑容和蔼地对他挥了挥手：“大叔晚上小心开车哦，要提醒你身边的阿姨系安全带哦！”

　　“我操！”那司机见鬼似的一踩油门就跑了。

　　我轻车熟路地带着林焱在一片荒野里向着门诊的方向进发，林焱突然问我：“你这段时间就是这样来上班的？”
　　我得意点头：“对啊！我聪明吧！”

　　“是挺聪明的。”林焱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过迟早要遭报应。”

　　我侧眸用鼻孔回看他：“呵，要报应也先报应你。谁让你没事把诊室的位置弄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林焱见没能唬住我，他表情一顿，忽然抢过我手里的小手电筒，由下而上地照着自己的脸说：“我一直没告诉你，刚才副驾驶上真的坐了一个女人，她现在正跟在我们身后。待会如果你感觉到有人拍你的肩膀千万不要回头，因为那是她在找替——死——鬼！”

　　“啊啊啊啊！”
　　林焱低沉的声音真的很适合讲鬼故事，他那张被灯光照出来的鬼脸也真的很像鬼。我一声尖叫，把手电筒往他脸上一扔转身就跑。

　　林焱可能是被我砸痛了，他在我身后嘶吼：“猪妹你给我站住！你敢砸我，老子今天非要叫你尝尝百鬼缠身的滋味！你别跑！”
　　我闻言更害怕了，头也不回地大叫：“不跑是傻子！！”

　　许是因为有了我们两个人热闹的声音，今天这片荒地好像不那么恐怖了。

　　门诊内。
　　林焱一手扶着冰袋一手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胡桃木，你完了！”

　　我像个做错事地小孩子一样缩在小板凳上悄悄抬头看他——他的左眼角下的皮肤明显青了一块，看来那一下确实把他砸的不轻。
　　我委屈说：“谁让你吓我来着，你要不吓我我也不会砸你了……而且我的手电筒也被你摔坏了，我们就扯平了嘛！”

　　“扯平？！干脆我把你的脸扯平好了！”林焱好像很生气似的。
　　我蔫蔫地垂下头：“对不起嘛……”

　　“林老板，胡医生，你们这是？”

　　听见红姐的声音，我和林焱同时抬头。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一点半了，红姐正坐在老位置上，一脸疑惑地将我们俩望着。

　　“林老板，你的脸……”红姐的目光从林焱身上转移到我身上，“胡医生，你怎么哭了？”

　　“嗯？我哭了吗？”我一摸脸，果然摸到了满手湿意，“不好意思。”
　　我垂眸擦泪，听见林焱对红姐说：“她今天没吃药，精神不正常。”

　　红姐显然不相信林焱的说法，她对林焱说：“林老板，胡医生是个女孩子，你要让着她一点，别总是欺负她。”

　　林焱闻言顿时炸毛了，他指着眼角的淤青说：“你看看你看看，这是谁欺负谁？！”

　　“呃……”红姐茫然了。

　　我擦干眼泪，抬头对红姐一笑：“红姐，今天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红姐一怔，随后点头：“嗯，好的。”

　　林焱仍在一旁帮我端着治疗盘。他对我说：“别紧张，手感这种东西，想象一下就有了。”
　　我点点头：“嗯。”

　　红姐手腕上的伤口和我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样，一点都看不出林焱昨天刚刚进行过缝合的痕迹。

　　我想起林焱说的，红姐一直都在重复她自杀那天的情形，她不断地回想自己悲惨的一生，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罪孽，一遍又一遍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忽然明白过来，真正的伤口从来不在她手腕上，而在她心上。

　　我忍住眼泪，全神贯注地将她的血管、神经、肌层、皮层，一层一层地对合，再小心仔细地用针线缝合，然后打了个完美的外科结。

　　剪掉线头后我问她：“红姐，你疼吗？”

　　“不疼的。”她似乎不明白我这么问她的真正含义。她将冰凉的手腕从我手中抽走，看着手腕上那些交错的黑色缝合线，她笑了，“胡医生，你真厉害，你缝的比林老板还要好。”

　　我很想跟她说，那就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你没有错，原谅自己、放过自己，别再折磨自己了。
　　但我知道，苍白的言语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她心里的伤不能愈合，手上的伤就永远都不会好。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焱这时突然说：“红姐，你想见见阿兰吗？”

　　“阿兰？阿兰！”
　　红姐僵硬地面容一滞，她不断念叨着阿兰的名字，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似的，她忽然蜷起身子抱住自己的脑袋拼命摇晃：“对不起对不起，阿兰是干净的，是干净的……我好脏，她不能离我太近，我好脏……”

　　“红姐，红姐！你怎么了？你别这样，红姐！”我下意识地想去抱住她，可我的手却直直地从她肩膀上穿了过去。
　　落空感让我莫名地觉得害怕，我侧头去看林焱，却见林焱正凝眉看着我，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红姐的身形晃了两下便如往常一般消失在了空气里。

　　我紧张地问林焱：“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你也觉得不对劲是不是？！”

　　林焱淡淡说：“她在人间飘荡太久，魂体的能量损耗严重。如果她还不能进入轮回……”

　　“不能进入轮回会怎么样？！你快说啊！”我急切追问。

　　林焱看着我，表情平静的有些残忍，他轻声说：“魂飞魄散。”

　　“怎么会呢？”我拒绝承认他说的这四个字：“不可能，不可能的！红姐还会有下辈子的……她还要转世，还要找一个爱她的人，还要安安稳稳地过一生……不可能的！”

　　忽然，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扑到林焱面前揪着他的衣领问：“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你不是专门给鬼治病吗，你一定能治好红姐对不对？！”

　　林焱皱眉推开我的手：“你冷静一点，现在放不开的人是她自己，外人帮不了她，我也一样。”

　　“你骗人！你肯定有办法的，不然你为什么要开这个破门诊！”
　　我知道自己有些失控了，但是我忍不住，只要一想到红姐脸上总是挂着的僵硬笑容，想到她生前遭遇过的那些事情，我的情绪就越来越激动，我蹲下身，一颗颗的眼泪不断砸向地面。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已经那么辛苦了，她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来世，她不会就这样魂飞魄散的……一定有人可以帮她的……”

　　这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吗？
　　可明明最善良的是她，为什么受最多苦的也是她？
　　老天对她这样残忍，她却还抱着无边的歉意受天罚、受心罚，这公平吗？
　　纵然她在老二身边犯过错，纵然她有过解脱自己的私心，但是这么多年了，还不够吗？

　　我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命运这样悲惨的人，她生前没有人帮助过她，甚至没有人怜悯她，死后竟然也不能得一个善终。
　　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么残酷？

　　我哭了一会，感觉林焱走了过来。
　　他在我身边蹲下，揪住我的发尾扯了扯：“别哭了。”

　　我被他扯痛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瞪着他：“别动我！你这个没有同情心的混蛋！”

　　林焱表情淡漠地问我：“我是混蛋，你是好人，那你能用你的同情心帮她做什么？你不要太想当然。”

　　“什么想当然？！你开这个破门诊不是说了治病救鬼的吗？！现在这么惨一只鬼在你面前你都不救，你还能干点什么！”我猛地起身想要离他远一点，可突然的体位变化导致我大脑供血不足，我眼前一黑差点栽到地上去。

　　幸好林焱眼疾手快地起身扶住我。

　　眼前的黑蒙大概只持续了两秒，我站稳了脚跟推开林焱的手：“不用你假好心！你这个没心没肺，黑心黑肝的混蛋！我不干了！我要辞职！”

　　林焱黑脸望着我：“你来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我脱掉身上的白大褂摔在林焱脚边，“反正这也不是个正常的地方，老板还是个人渣，我这个正常人早就不想待在这里了！”

　　林焱好像生气了，他那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你刚刚说的话。”

　　他这会儿语气很冷，冷的我心尖一抖。但我还是梗着脖子说：“我不收！哼！”

　　忽然，不知从哪里刮来了一阵冷风，诊室内的温度一下下降到了冰点。
　　林焱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原本清冷好听的声音这时候像是被做过冷冻处理似的：“胡桃木，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我打了个寒颤望了一下四周，门窗紧闭的诊室根本就是一个封闭空间，哪来的风？

　　就在我疑惑的时候，余光突然看见了林焱的表情，我登时便呆住了——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森冷杀意的男人和刚才扯我头发的是同一个吗？

　　我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你你你、你不会要在这杀人灭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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