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非人之人

　　听完这个从联盟政府手里逃出来的“传奇”故事之后，丁佀不由得承认道：“你的确有点儿聪明。”

　　“仅仅是‘有点儿’么？”孟新月笑道，“我大概是历史上第一个在管理员严密监视下还能逃出来的人了。”

　　“不过在你出来之后呢？”丁佀却又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孟新月踢了一脚恒温箱，无所谓地说道：“计划？称不上是什么计划吧，我要好好玩儿一把，开飞船，参赛，或许再换一颗行星——”

　　“不是，你就不想想你那些同事？”丁佀感到诧异，“你他妈逃出来了，他们可都还在那儿蹲着呢！”

　　孟新月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要不在乎地冷笑一声，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可你看看我能想什么？让其他人也都逃出来，那究竟谁来做人工分析的工作？”

　　“我|操，合着你还把那给人洗脑的事儿当成应该做的工作？”丁佀不由得感到有些恼火。

　　孟新月却反问道：“不然呢？难道让他们重生的时候还保留着之前的情景记忆，再引发其他人意识到自己的‘出生’不是真正的新生，而让联盟的劳动力市场乃至整个系统崩掉？”

　　“他妈的，这个恶心的傻逼系统趁早崩了才好！”丁佀骂道，“谁不想当真正的人？谁他妈愿意当受人摆布的‘软件儿’？”

　　“是么？”孟新月却又笑了，“小四儿，我倒很理解你这种气愤的心情，可你也要动动脑子。假如联盟的市场体系崩溃了，就无法进行正常的生产活动，也就没有足够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到时候不仅那些你所厌恶的‘资本家’都要破产，普通劳动者会更加活不下去。原先你们这些‘软件儿’还能装载在‘硬件儿’里，可到了那时候，都没有足够的‘硬件’生产出来给你们用。”

　　丁佀想了想，却冷静了下来。孟新月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尽管现在在联盟这个所谓的伟大系统里普通劳动者的生活艰辛痛苦，但如果这个系统崩溃，普通劳动者的生活难道就能变得好起来？如果没有了完整的工业生产体系，想必所有人的生活都会更悲惨。

　　“好吧……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丁佀有些犹豫，“可难道就没办法做出些改善么？”

　　“改善？”孟新月冷笑道，“你指望那些‘肉食者①’能做出什么改善？既然你都已经知道，普通人在他们眼里只是些‘软件儿’，那么对于手里的工具，还有放着不用的道理？”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说得的确是事实。联盟所谓伟大的系统，完全是站在那些上层人的角度的，并且与其说是让普通人无法反抗，不如说是就不把他们当做“人”。现在看来，被当成强人工智能传来传去的这些普通人，似乎也和传统意义上的“人类”相去甚远。

　　可是丁佀还是问道：“合着你就是觉得只能这样儿了？你都从脑科学研究所逃出来了，你已经对这个系统造成了威胁，即使你啥都不做，他们也得想办法抓你。”

　　孟新月却对她摇了摇手指：“小四儿，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我虽然是一个不稳定因素，但如果我不故意搞事情，不组织任何形式的反抗，那么我对联盟系统而言又称得上是什么威胁？管理员不是傻子，如果我只是逃出来了而不闹事儿，那他们又何必浪费那些时间、资源和劳动力来逮我？”

　　“哈。”这回轮到丁佀笑了，“可你把这些事儿告诉了我，而我肯定会告诉安娜。你猜，安娜会不会同意你的这些观点？”

　　孟新月微微蹙了一下儿眉，故意说道：“小四儿，你怎么这么幼稚，说不过别人还要告家长？”

　　“家长？”这个说法可不是那么尊重人的，要知道虽然现在已经没有所谓的父母子女的关系，但那些曾经骂人的词汇还是存在的，能够涉及到“家长”的多半儿都带有嘲讽意味，“姓孟的，你什么意思？”

　　然而孟新月看得出来丁佀并没有真的生气，反而继续开玩笑道：“不是家长么？那你怎么这么听她的话？”

　　这话把丁佀噎了一下儿。回想起来，她的确是很听安娜的。然而这可能和安娜没什么关系，而是她一直以来都习惯了听别人的命令，在格林赛尔公司有上司，而在深蓝舰队里也有上级。仔细想想，她似乎还没过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由着自己的生活。

　　丁佀不禁想到，她已经可能有一百多年习惯按照别人命令行事的生活方式了，那她还能在没人管的情况下正常生活么？

　　孟新月看她似乎在想些什么，大概有些明白了。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扯这么长时间也饿了，出去吃点儿东西？”

　　·-·-·-·-·

　　丁佀和孟新月从仓库里出去，发现彗星走廊的照明已经调到了夜间模式。

　　“这么快就晚上了？”孟新月有些惊讶。

　　“我们这儿和你那儿有时差。”丁佀解释道。

　　“正常正常。”孟新月说道，“其实在脑科学研究所里的那些年，我过得都没有昼夜概念了——你知道哪儿有吃的么？”

　　丁佀带着她回到大厅，此时大厅里也已经切换到了夜间照明，只有外侧墙壁的一圈蓝色荧光灯显示着大厅的轮廓。

　　丁佀从手环上打开大厅的灯，而后从茶几下面翻出一盒速食薯片来。这玩意儿大概也是安娜不知从哪个垃圾排放口捡来的。她撕开包装袋，随着空气进入，里面原本处于压缩状态的薯片膨胀起来，把包装袋撑鼓起来。

　　丁佀把一包薯片扔给孟新月：“凑合吃吧。”

　　孟新月倒也不挑剔什么，坐在沙发上快速吃了半包，似乎对于这种垃圾食品的口感也没什么特别的评价。而后她才又问道：“这儿是你那个安娜的空间站？”

　　“算是吧。”丁佀回答道。

　　“跟军营似的，住在这儿不难受么？”孟新月笑着问。

　　“有的选么？”丁佀耸了耸肩。

　　孟新月其实大概已经猜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丁佀之前说过她曾参过军，而转业参军之后还能活着出来的，她这是第一次听说。说明这地方肯定是不受管理员监控的，而这儿又是个空间站，那多半儿就是未注册未联网的法外之地了。其实这种法外之地在全联盟范围内倒也不少，毕竟有那么多被排除于市场体系之外的流浪者，只是他们由于无法从联盟市场体系中获得生活必需品，这样的法外之地终究无法维持下去。

　　注释：
　　①肉食者：指处于统治地位的人。出自《左传·庄公十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相关段落已被选入（忘了哪版的）初中课本，标题为《曹刿论战》。